4200字散文

                 客家太婆的母爱心经

         一、

      在辛卯兔年离壬辰龙年刚好还一个月的时间，家在粤东北客家山区梅县的菊莲叔婆迎来她高升的美好时刻，因为小玄玄孙的降生，已年满九旬的菊莲叔婆因之而喜为太婆。按了女儿女婿、外孙女外孙女婿、外玄孙女外玄孙女婿的联合要求，侯在产房外的菊莲叔婆在小婴儿降生后，领了我们这些前去探产的女眷，一脸慈爱地步入产房，为她名下第四代后裔行了简单的洗礼——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嘴中轻语，送上人世间的美好祝福。

      因为太婆送上的这份满显了母爱慈怀的美好祝福，我们相信，家族中新添的这个小宝贝将因知爱而一生被爱，就像给他送上美好祝福的太婆一样，那怕是在人生旅途中遇了许多风雨，然而，因为内心涨满的对生命的感恩、对生存的谢意，他的人生，将会是和爱一路同行。

      菊莲叔婆为行完简单却意义非常的洗礼后，将小宝贝交给她的女儿我的小姨，小姨高兴而笑，喜孜孜地摇头晃脑而有模有样地，对着小宝贝道：“宝贝快谢谢婆太哦，宝贝将来也像白太那样得福高寿哦。”仿佛刚来到世间的小宝贝真就能听懂她话语里对小生命的厚爱、以及自己对母亲的敬重，小宝贝自是懵然未谙尘世，然而，我们这些女眷对小宝贝的婆太，我们的长辈投去深深的敬意。

        二、

      是的，我的外婆菊莲叔婆是个德高望重的老母亲，她有着客家女人特有的贤惠的品格，而又因她年青是所处的特定时代，她的身上散发着上世界三四十年代的客家女特有的坚韧美德，为着表达对我的外婆和她同时代的客家女的敬意，2005年那年，我撰写的长篇小说《菊莲》获得出版，出版后获得中国作家网推介连载。中国作家网的推荐理由为：上世纪40年代初，在粤东北客家山区，因生活贫困，为谋生计，一大群30岁上下的青壮年离妻别子，远赴南洋。尔后他们大都在南洋另娶新妻，久去未还，而他们留在家乡的原配，也因丈夫的离去而成了无奈却不敢无为的“等郎妹”。她们经历的人生悲喜，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这部小说以这些客家妇女为原型，描写她们的生活经历的同时，也勾勒出那个时代东南沿海一带生活的苍桑变迁……

      在我以我的外婆林菊莲的名字命名、并以她的人生履历为原型的同名小说《菊莲》里，阐述她对她的孩子们付出的母爱，是小说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小说里，关于母爱，我选取了几个节点，其中一个节点便是菊莲叔婆抱养丈夫小老婆抛弃的女婴，并视如己出地将她抚养成人。

      在小说《菊莲》里，我将我所了解到的菊莲叔婆当初抱养我幺姨的情形真实再现：似乎怕叔公头追上来难于脱身般，锦元听到叔公头对菊莲妹的喝骂声后，加快了脚步，番鬼婆紧紧地跟着。在这一对一心远行的男女加快远行的脚步时，棕褐色的乡路边的冬草蔫着头，路旁的小水渠里，有几只冬泳寻食的鸭子在结伴闲游。鸭群中，有两只头上点了红漆的，属锦元家的，锦元认得，那两点红漆，还是锦元半年前为鸭子们点上的。15分钟后，他们就走到了离老屋大门半里路外的三岔路口了。叔公头和老叔婆一言不发地陪伴在菊莲妹身边，三人万分无奈地目送着锦元和番鬼婆。

     突然，一个令人惊奇的景象上演了。一直一言不发地走在后头的番鬼婆，顿住脚回头朝大门口张望，似有什么不舍似地又似有什么祈求地，停顿了约半分钟后，她就收回视线，突然往三岔路口和锦元相反的方向疾走了10多步路，卸下背上的装着尾兰的箩筐，把箩筐和尾兰一道放在路边，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跟回在锦元身后。可怜的尾兰似乎知道自己已被生身母亲抛弃，用劲地哭喊着。锦元听着哭声，停住脚步，他看了番鬼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路边装着尾兰的箩筐，他知道了番鬼婆抛弃刚满月不久的亲生女儿的用意，却没说什么。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往可通向南洋的方向走去。

      再走多2小时的陆路，他们将到达乡公所，那里，有一个码头，可让他们通过坐船的方式走往花布镇，而在花布镇休整2个小时后，有一艘远船可通往潮州，再过半个月，通过水客们熟知的九洲洋后，他们即可到达南洋。

      “他们这是不要尾兰了。”看锦元和番鬼婆决然而绝情的脚步，菊莲妹心下发出一阵低呼，几乎要昏倒了。她定了定神，想也没想，就背着孩子，快步走向寒风中哭闹着的尾兰。

      大概是菊莲妹身上发出的奶香味，也大概是哥哥阿水身上和自己一脉相通的共有气息，尾兰在菊莲妹靠近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哭声。一封番鬼婆的潦草的“心人，请收留这个苦命的孩子”的声明，放在箩筐底部。

       “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而且都是锦元的血脉。”菊莲妹对随后跟来帮忙的老叔婆说。老叔婆听明菊莲妹的意思，一遍遍地叹着气，嘴里骂着锦元和番鬼婆。

      就这样，尾兰成了菊莲妹最小的一个女儿。

      小说中的尾兰是我真实生活里的幺姨莲凤，我的外婆抱养幺姨时，她自己生的最小的女儿员凤只比莲风年长半个月，也是襁褓中的婴儿，而在莲风之上，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其时，最大的女儿不过是8岁，最小的才4岁，这三个孩子，是我的外公锦元首次出南洋谋生前和外婆生的孩子，外公和外婆一别就是3长年，而他们首次分别时，他们那时侯最小的孩子才出生几个月，为着生存，为着孩子们的生活将来可过好一些，外婆没有阻挡外公远行的脚步，让自家的男人跟随大流一道往了南洋。首次分别3年后，外公回了在唐山粤东北客家的老家，令人失望的是，生性爱赌的外公没带回可改善孩子们生活的银两，却带回一个南洋土著女孩作小老婆，而外公在和外婆团聚了一年后，给大小老婆名下各添了一个女儿，之后，耐不住小老婆的思乡情也烦心于一堆孩子给的生活压力，抛弃我外婆，携了他的小老婆，留下小老婆生的女儿，第二次奔赴南洋，外公这次和外婆分别后，夫妻间就再也没见过面，在外婆年近40时，外公客逝南洋。

      在外公因心烦子女多生活苦这个现状而第二次远赴南洋后，外婆独自抚养5个未成年的孩子，凭了她对孩子们的爱，以及对夫家的责任心，自己是文盲的外婆，不带将5个孩子全部拉扯成人，还让他们都上了学堂，3个年长的孩子2个高中毕业，1个中专毕业，2个年幼的女儿，则念至初中毕业。

      三、

      在外婆拉扯孩子们成人的过程中，她的人生履历中，已经历多种变化的时事态势，也经历了多个灾荒饥年，外婆所吃的苦和外婆身上因母爱而得到最大释放的智慧和勤免可想而知，作为一个年轻的妇人，外婆的心灵定然也有正常的生理心理追求，然而，母爱让外婆放弃了生命中的情爱尊严，在外公去世前，外婆原可随她娘家弟弟奔赴南洋和丈夫团聚，一解相思苦，而在外公去世后，她原本可另嫁他人，然而，为着难舍的骨肉亲情，外婆一直留在夫家，在我的小说《菊莲》里，我感喟于这种人间大爱，曾写歌《念郎》一首，印于首页，作为特别的敬意，《念郎》歌词全文为：翠竹越高尾越弯，日子越过越艰难。为谋生计郎过番，哎！妹独守家声年年。月色越清夜越深，思念越浓越无缘。红颜尽褪人渐老，哎！就盼有生再团圆。盼郎归，把家还，妹心依旧如初恋，郎悦新人不思归，盼郎情深却一厢情愿。

      同样是取材于真实的生活原版，在外公久去不归后，同样奔赴在南洋谋杀的我的舅公曾回唐山我外婆家，要带我外婆去南洋和外公团聚，或让外公写一纸休书，让外婆可另嫁他人，小说《菊莲》里，对这个往事有这么一段描述：外婆毕九树和菊莲妹年龄相当，是锦元的养父活着时栽下的，分家时分到锦元名下，已有几十年的历史。每年，都会结毕九果，毕九树挂的果虽是小珍珠般大小，但却不像荔枝龙眼那般小器，会有大小年之分，年年都是暗红暗红地，一大串一大串地，毕九果儿们会满满地挂在枝头，卖毕九果的钱，多少接济了菊莲妹一家的生活。

      “妹子，这些年真难为你了。”满昌手扶树干，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妹妹，说。

     菊莲妹看着粗大的毕九树干，哥哥的这一声问，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一种来自娘家的亲情，使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妹子，跟我回南洋，锦元那个赌博鬼，怕是不会再回来理会你们母子了。我带你去和锦元团聚，到南洋的盘缠，咱阿姆都为你准备好了。”满昌心疼地拍了拍菊莲妹的肩膀，爱怜地说。

      “孩子们呢，他们可都怎么办？一个一个都还不懂得照管自己。”菊莲妹颤着声，问。

      “我们可以带一两个出去，因为两个才出生的孩子年龄小，都可办事头。”满昌说。

     “大兰、二兰、小兰怎么办？”

      “她们太大了，带不了，送人吧。她们也不小了，只要你放得下，她们其实就能照顾自己的。”满昌说。

      “不行。”菊莲妹听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没有我的照顾，她们肯定要受苦。”菊莲妹痛苦地说。

     “那我就让锦元把休书寄回来，你重新找个人家过日子。”满昌早已料到自己的妹妹会这样说，所以，菊莲妹才把话说出口，他就爽快地说。

      “满昌哥，谢谢你和阿姆的关心了，可是，我看没必要。我带着一大群孩子，哪家也接受不了，跟谁，孩子们怕都要受苦。”菊莲妹痛苦地说。“再说，我这样的生活，也不就我一人这样过，这村子里头，还有好几家人，年纪轻轻的，男人都外出谋生了，她们，也一样在家带孩子，比起她们，阿锦还多留了几分田地给我们。”菊莲妹担心满昌不放心，又补充说。

      “锦元真是太混蛋了，这不是东西的赌博鬼。”满昌听着听着，就愤怒地说。

      “不要这样责怪他，最起码这个家他没赌光。”菊莲妹替自己的男人申辩。

      “还不是你看顾得紧，把诺大一个家经营得那么结实！”满昌不屑道。

菊莲妹笑了笑，未等满昌再说什么，菊莲妹就把话题转到自己的嫂子身上。“嫂子那边，你什么时候去，你明天就去看看她吧。”菊莲妹是不忍满昌再数落锦元，而也想到梅凤舅姆的苦楚，所以就赶快闪过话题，劝自己的哥哥。

      四、

      外婆这一生，母爱并不只体现在她的孩子们的未成年日子里，这份母爱，一直延续到她年过九旬。

      当她的孩子们——我的妈妈、我的舅舅、我的大姨小姨们成人成家后，外婆的孙辈们成了她生活中的另一段华章，她有来必受地帮助照顾孙辈，外婆同个时期照顾孙辈最多的人数时，多达6个，而且这一拨子需要一齐照顾的孙辈年龄大小相差不到2岁，用处于计划生育年代生养孩子的我们的眼光来看，或会质疑我的那些长辈们，自然也包括了我的妈妈，干嘛就没人心疼我外婆，而偏要齐齐地把小小的娃娃都塞给他们的母亲，难道，他们觉得外婆为他们所付出的母爱还不够多么。

      当然，我知道我的长辈们会把孩子齐齐地塞给我的外婆，主要是他们信任我的外婆，又还是因自家名下孩子们多的原因，比如，我妈妈名下就有5个孩子。

      而在外婆的孩子们的孩子都已长大之后，外婆对孩子们的关注自然而然地，就变更了方式，比如，捎东西给已怀孕的外孙女吃，或帮才和老婆吵架的孙子孙媳妇劝架……

      母爱，是怎样一个情怀，我想，在我的外婆身上，已不是一个女人某个年龄的诠释，她是一首和生命同在的赞歌——简单却憨实。

                                        2012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