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苦瓜花（散文）

 

丘峰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老闪现出一簇簇如伸开五指似的苦瓜叶，还有墨绿墨绿的叶簇，衬托出出金灿灿的苦瓜花，有时我觉着它散发出甜甜的蜜意，有时我甚至闻到那香如茉莉的清香……

      苦瓜花，名字带有苦味，可给少年的我带来温馨的记忆。

      那一年夏天，我头上发了疮。老人说，这是肝火旺，需要热解毒。于是，母亲采了苦瓜捣碎敷在我的头上，我顿时感到沁人心脾的清凉。母亲又特意采摘几个熟了的苦瓜，要我吃下。成熟的苦瓜金黄色的背，瓤里则是血红色的。我吃了一口，开初觉得有些甜味，尔后感到苦涩和带点腥味，突然我一阵胃痉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顺手把苦瓜扔到老远的竹篱笆下。

      春节过后，我突然发现门前竹篱笆下长出了好些幼芽。又过了好久，嫩芽变成嫩苗，叶片如伸开的五指向上伸延。母亲说，这是苦瓜苗。我兴奋极了，便把这些苦瓜秧挖出来分别种在竹篱笆内外。傍晚放学回来，撒些尿，算是施肥，企望它快点长大。苦瓜长得快，初夏时节已经是瓜叶茂盛，迎风展叶了。苦瓜藤爬满了竹篱笆，把家门装饰得很好看。

      我最爱看那像小喇叭似的苦瓜花，越开越稠，黄艳艳的，热烈得像迎春花，淡雅如秋菊。

      最诱人的还是苦瓜结果的时候。苦瓜花开时，山里的野蜂、马蜂和不知名的小蜂整日价不离花儿，各种花蝴蝶也在花叶间翩舞翻飞，凭添山野情趣。蜂蝶来过之后，雄花粉便授到雌花粉上，便开始结果了，结出小手指拟的淡绿的果，不久花从蒂间落下，苦瓜便日日长大。

      但使我失望的是，苦瓜长得极丑，浑身像癞蛤蟆的背，难看极了。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才使我对苦瓜的了好感。那次，夏日炎炎，母亲清早到城里卖柴回来，唇焦口燥，到家门口时突然晕倒了。阿良伯连忙叫我去篱笆上采几只苦瓜，去瓤切碎煮成汤，让母亲服下，很快母亲苏醒过来了。阿良伯说母亲中暑，苦瓜可解暑。此后，母亲总采些苦瓜，挖去瓤，再塞茶叶进去，悬挂阴凉通风处，到热天时便取下泡茶消暑。据说青苦瓜可去热解毒，明目清心；熟瓜作菜肴，味甘引食，蕴含丰富的蛋白质、胡萝卜素、各种矿物质和维生素，营养要高于其他瓜类。

      此后，我对苦瓜另眼相看了。后来，我离开山村到了大上海，再也见不到这客家山村的苦瓜了，但我对这不显眼的苦瓜却留下思念之情。

去年我回乡，我又看到了门前竹篱笆上的苦瓜，浓密的叶，迎风招展，爬得满篱笆上皆是，苦瓜随风摇动，煞是好看，我简直入迷了。

      婶婶告诉我，自我离开山村后，我家门前篱笆上的苦瓜年年不继，苦瓜成熟了，掉在地上，来年又找出许多苦瓜秧来，越长越盛，经年如此，过路人经常顺手采摘，可苦瓜越结越多，老采不完，婶婶进城时还采摘去自由市场卖呢。

      我回上海时，特地带了一包苦瓜子，春节过后种在花盆里。不久，绽了芽；不久，长了叶；不久，开了花；不久，坠了果……

      哦，又见苦瓜花，又见苦瓜！

      经历数十年的人世沧桑，我似乎对苦瓜有了新的感受，吃着苦瓜时，我思绪翻腾。我想起儿时种苦瓜、吃苦瓜的事，想起儿时的艰苦岁月，想起含辛茹苦、终生劳碌的母亲，想起少女阿菊见到苦瓜花盛开时，又拍手又蹦跳的快活情景，心里顿生一种难于言状的情绪，也有所感悟。

      是啊，苦瓜是苦的，但你细嚼时觉得味甘；它是餐桌上的佳肴，也是治病良药。据医学界研究，苦瓜还可防癌治癌呢。

      而且，苦瓜有更为可贵的品格，它不择地，落地而生；它吸收地上的水分和养份，孜孜不倦地生长，对人类默默地作出奉献；它以已之躯，给人以餐，解人之难，取人之悦，正如明末遗民屈大钧在《广东新语》中所说：“苦瓜，自苦不以苦人，有群子之德焉。”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也对其赞赏备至：“其皮其籽都皆益人，又有君子之功。”读着这些记载，我顿悟出某种人生况味，心里不由泛起涟漪……

 

                              ２０１２年８月６日１９：３６修改于上海寓中

 

文汇报  93.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