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簕杜鹃（散文）

 

丘峰

 

1

      １９８６年的初夏，我和蒋子龙游深圳，住在一家花园似的别墅里。别墅的外墙铁栅栏上爬满了簕杜鹃，有榴红的，有水红的，有绯红的，有紫红的，品种繁多，五颜六色的，花开得密密层层，一丛一丛的的，从几米高的栏栅上披泻下来，随风摇动，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真美。”我说。

     “美真。”蒋子龙笑笑。

      第二天清晨，当我醒过来时，蒋子龙一人早在花圃里散步了。当我来到花圃时，只见他正对着花匠修剪下来的簕杜鹃断枝在细细察看。他挑了几枝粗壮带有嫩芽的短枝递给我：“你看簕杜鹃，这个你带回广州家里种吧。”那时，我在广州《花城》工作。

      回到广州家中，我连忙把簕杜鹃枝插在花坛里。不久，嫩芽长成嫩叶，嫩叶变成粗叶。那年秋天，在新绽的枝头上竟开满了红丽花，像喇叭似的伸在阳台外面，迎风摇曳，姿态优雅。

      那时，我家里成为“驿站”，北京、天津、上海的朋友常到我家落脚。那天，我家不约而同来了两个小女孩，我从未谋面的，一个是客家妹子，一个是上海姑娘，都是凭熟人一封信来“驿站”投宿的。

      两个小女孩来到阳台上，看到簕杜鹃迎风招展。上海姑娘矜持地说：“簕杜鹃真美呀！”客家妹仔抢着回答：“我就是簕杜鹃！”

      两位小女孩都是“都市寻梦人”，以青春为通行证到深圳去闯天下的。

      尽管各人个性不同，审美能力也有差异，但大家都对簕杜鹃赞叹不已。

 

2

      后来我再次来到深圳，又见到我喜爱的簕杜鹃。这时我才发现，我家里栽的簕杜鹃真无法跟深圳簕杜鹃媲美。

      我家阳台上的簕杜鹃虽然开花，但在枝桠间开得稀稀落落，花色也淡，开得寂寞，不像深圳的花开得旺盛，开得热烈，开得纯真。

      你看，从人民桥的小巷人家房屋顶上，像流瀑似的飞泻下的簕杜鹃，花开得浓密艳丽，光彩照人，令人赞叹生命之火的旺盛；从园岭到深圳大学一路上，在别墅前，在公路边，处处开遍簕杜鹃，远远望去，那红艳艳的无数花朵，一串串、一丛丛，宛若红霞，舒展飘逸，令人联想到青春之光的辉煌……

      我不由想到那年住在我广州家中的两个小女孩。

      如今，这两位涉世未深的姑娘呢？她们第一次到万花筒般的耀眼旋转的世界里来，是像阳台上的花盛开，还是像此刻在马路边、在野地里奋力生长，开得正艳的簕杜鹃呢？

 

 

 

3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我竟与那两位姑娘不期而遇，而且就在美丽的簕杜鹃花下。

      那天，我与著名的湖南作家古华到沙头角游玩。到了中英街，那狭小街上的热闹情景真够呛人：街道两旁店铺济济，密不透风，真成了黄金首饰品和服装布料的战场，女人们到了这购物天堂，流连忘返，如饥似渴，半天也走不出来；男人到这人流如狂浪，摩肩接踵的弹丸之地，分分秒秒都觉着压抑难受。我们从这人海之中奋力挣扎游了出来，穿街过深幽的小巷，到清幽的客家民居探幽。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正当我们在一处颇有诗意的簕杜鹃花簇下小憩时，有两个小女孩也款款而来，坐在我身旁的石凳上。目光对视，我们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她们正是那年到我家里投宿的姑娘。

      自从她们到深圳后，犹如石沉大海，讯息全无。不久之后，我从广州迁回大上海居住，自然她们更无从与我联系了。

      秀美的上海姑娘诉说，她当过女佣，做过歌舞厅的勤杂工。有一次，一个颇有名气的女演员突然痛经无法上台，她自告奋勇上去唱，真是一鸣惊人，竟然博得几位男士的鲜花。此后，她当过独唱演员，那柔软吴语唱得深圳人心都醉了。不过，她觉得这并非她寻求的人生真谛，给人以乐还不如自己寻找快乐。她辞去歌舞厅里的职位，到大公司里去当打字员、公关小姐，如今已是总经理的秘书了。不过，她还想跳槽……

      客家妹仔虽然也长得俏丽，但个性倔强，她当过流水线的插件工、印刷工人、宾馆服务员，还当过马路工。她说，在深圳不经过摔打是成不了气候的。她还说，姑娘的武器是眼泪，但眼泪洗刷的耻辱才会润出甘甜。她经常给老板炒鱿鱼，她也经常炒老板的鱿鱼。她笑笑说，在深圳，不努力工作就得努力找工作。她虽然有了立身之地，但直到现在仍是一个临时工。

      两位姑娘说，刘晓庆说做女人难，其实，做姑娘更难……

      我们对这两位姑娘不由起了敬佩之情。

      我不由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簕杜鹃。它从墙后的岩石中绽出，根茎盘虬，纵横交错，在枝桠间，在绿叶间，开出一簇簇热烈如火的花，俏丽而不造作，璀灿而不奢华，宛如吸吮过朝霞染过的露珠……

      更难能可贵的是，簕杜鹃锲而不舍的追求。它的每一片绿叶，每一个枝桠，每一朵花瓣，似乎都凝聚着丰富的内涵。这才是美的真实意义。我明白了蒋子龙“美真”不是戏言。

      时光易逝，青春不再。如今，我又来到了深圳，看到热烈盛开的簕杜鹃，我不由想两位姑娘安在？或许，已经为人妻人母了吧？你们的生活像簕杜鹃一样美吧？

 

      ２０１２年７月１５日１３：２９上海

 

 

 

丘峰拍摄的梅县雁洋镇簕杜鹃1



丘峰拍摄的梅县雁洋镇簕杜鹃2



丘峰拍摄的梅县雁洋镇簕杜鹃3



丘峰拍摄的梅县雁洋镇簕杜鹃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