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一篇17世纪英国散文——郁金香

                                                                                        陈蔚然

    早在初进大学年代，就听说英国散文如何优美、风雅、幽默，很想亲尝一下。于是，在大二就选修了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成回国的叶素志教授主讲的《英国散文》，用的教材是《英国散文选  三驾马车》。它是15-19世纪的古典文集。读了才知道，原来英语也是经过古典到现代的演变，那些英文就像我们明清时代的古文那样古拙，读起来生僻字不少，语法别扭，可说是满纸烟云。

后来想起，如果把它译成中文又是怎样一种译法? 严复先生说的“译事三难信达雅”，除了信、达以外，因为是古文，要雅恐怕还得用文言文来译。好像旧酒还是要旧瓶来装，否则便是像把宣德炉用砂纸砑光那样煞风景。但我的古文根底尚浅，功力不足，最多只能做到“梁启超体”吧。关于翻译问题，见仁见智，姑不讨论，先不惴浅薄，试译一篇，聊以自娱吧。

选的是英国约瑟夫 爱迪逊（Joseph  Adison 1672——1719）的一篇散文，他是距今300年的清康熙年间人物。当时，正值英国强大富有的伊丽莎白一世王朝（公元1533——1603），也是英国文化的黄金时代，产生了像剧作家莎士比亚，桂冠诗人斯宾塞，哲学家培根等文化巨星。爱迪逊虽然出生较晚，却是在这些耀眼巨星的光照下成长的，他的成就文坛已有定评。这篇《郁金香》已有金衡山的译文（原载金衡山编《英语散文精品》 北京大学出版社），但该文是作为学习英语的辅导材料而用白话文译述的，着重文意的解读，忽略译文本身艺术风格的鉴赏，所以还是斗胆译出，就教于方家。

                     郁金香

                原作者  约瑟夫  爱迪逊

今夏某日，余偶而早起，信步踱向城郊，欲在田间草野寻觅诗情画意。其时，朝阳未升，朝露未晞，而路旁野花已盎然开放矣！犹忆往年此日，田间小道美景天然，农舍篱边野花吐艳，林中百鸟啁啾，飞翔上下，令余欢快，令余忘情。而去冬，则镇日蛰伏于噪音与烟雾之中，故对此美景中之莹莹朝露，沁沁晨风，神秘之感油然而生。猛忆弥尔顿一段令人欣然之诗句，差足似之：

   长年狭屋困愁城，烟雾迷濛浊水腥。

   夏日清晨郊外去，农村美景眼前横。

   所闻所见皆乐趣，五谷牛场吐芳馨。

   园林处处添新景，鸟雀关关唱好音。

若能将前人诗赋熟记于心，则以此良辰美景与其印证对照，当更感乐趣矣！

余正吟哦品味弥尔顿诗句之时，忽乌云一片挟雨而至，即趋往附近小屋檐下暂避，闻屋内数人争辩之声，侧耳听之，其中提及阿力山大大帝及阿尔塔 薛西斯之名，引起余之好奇，盖彼等之谈话均涉及古代英雄伟人者，必无个人之隐私，似可聆听究系议论何等话题也。

彼等列举数位历史人物品格之后（以余之见，其议论固属无稽之谈），甲曰：“鄙意黑色王子实较旺多姆公爵为优。”此论之离奇使余愕然，此相距数世代之两人，安能相提并论耶？（其荒诞不经，直是关公战秦琼耳！译者注）。

乙以其激越之声调断然曰：“若德皇不逊位，实较此二人为优，而先得我心。”又曰：“虽时序不居，阴晴无定，而马尔伯勒公爵仍风流倜傥，气度不凡。”余聆听之余，暗忖此等论调未知出自何经何典？

彼等尚提及当代之伟丈夫，如黑森王子、挪威国王，曰：

“此二位皆垂垂老矣！”

但其对体质虚弱之法国国王与神采奕奕之维拉斯元帅之评价，则与余不谋而合。

丙（疑为园圃主人）曰：“若诸位能拨冗前往，一睹烟突工与妖女同衾共枕之怪剧，必能大开眼界也！”

俄顷骤雨已歇，彼等由小屋鱼贯出，主人邀余同行参观，曰：“君若真爱草木之花，则往观此世界独一无二缤纷灿烂之郁金香，将不虚此行矣！”

余感谢之余，当即醒悟彼等适才所论者，皆园艺中事。所谓国王、统帅者皆为不同品种郁金香之雅号耳。是否花匠为诸花冠以高贵之名衔，即表示其职业之荣誉，亦未可知也。

余等抵达田间，见一片争芳吐艳之名花，以愉快之笑靥迎接来客，中心雀跃。见无数如薄绢之绿叶扶持朵朵如图案之鲜花，朝阳映照于花叶之上，五颜六色，俨如光学仪器分阳光成壮丽之彩虹，似为根据世上最伟大之数学家、哲学家之意念而安排者！

余正潜思于哲学之遐想，而彼等则窃笑余之迂腐，少见多怪，盖余衷心赞美之一株，于彼等眼中竟为一凡庸品种名“愚人衣”者，而一株更令余惊奇者，则为另一品种之“愚人衣”而已。

余深知对品花此道为门外汉，乃央花圃主人指点赏花之道，因余已囿于最艳丽者为最美最高贵之成见，必如坐井观天。主人莞尔一笑，其眼光中似言“美与不美，存乎一心”而已。

余观花圃主人实为一诚实敬业之人，然对郁金香迷恋甚深，几至“郁金香狂”（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语）之境。据谓，该花圃虽长不过二十英尺，宽不过两英尺，然若有客以英伦之良田百亩与其交换，不予也！彼以愧疚之语气谈及去冬之遭遇：言其厨娘甚愚，某日治餐时，以若干珍贵之郁金香块根误为洋葱，泡制成美味之羹汤，损失应达上千英镑，若以其作花种，则此花床应倍之。惜哉！主人继而示余郁金香至珍之品种，其特色为品种之稀罕与花型之瑰奇，其声名之显赫与否并非与其美丑同伦也。

余素无此怪诞之情趣，亦不因某物特殊或罕见而珍视之，而视类似今日之隆遇为缘分或幸运。职是之故，余视乡村为一大花园，秋有金菊，夏有红莲，春有紫罗兰，冬有水仙。余满怀怡悦，穿行于草野之间，向余温馨之小巢归去，此种幸福实上帝之荣恩，期望天下最愉快美好之乐园，成为平民百姓均能分沾之雨露。

                                                    2012  10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