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随想  

 

一、初识越南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常从收音机里听到越南民间戏曲，被她摇曳婉转，袅袅如缕的喃呢之声所陶醉。在歌声中，想像着越南海边的茅寮竹楼中，歌者微闭双眼，边拉琴，边对唱，令人感觉到似乎是那种又咸又潮的海风轻扬而过，这就是所谓的越南“咸水歌”吧？虽然这个名词是我的杜撰，却是和原始荒寂的海国那么水乳交融，带有一种温柔狂野的风味。

一次难得的机会，听《越南文工团》来华演出，其中一个节目是“独弦琴”演奏。它的音韵就是“咸水歌”的拟人化，但比人声更温柔甜净，因为它是由一种木琴发出来的天籁之声。

我看过不少以越南为背景的电影，使我能够神游这个久已向往的“百越文身地”。其中，名导演陈英雄编导的《青木瓜之味》、《直射的阳光》（又名偷妻）、《三轮车夫》描写了越南市井平民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那种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越南风味，令人觉得新奇而又感动。

按照我们传统的眼光来看越南京族（占越南总人口的89%）人民的风俗习惯，按照典型即普遍的逻辑，确有许多难以理解而又富含人情味的东西。即以男女关系和婚姻方面来说，虽然越南政府颁布的《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但在实际生活中，有些人却并没有严格执行。由于过去一段相当长时期的战乱，加之疾病、外逃等原因，壮年男女的比例失调，城乡遍是剩女，在现在的和平环境下，有些男人甚至拥有三妻四妾，靠妻孥劳动而活，不以为意。少女成人以后，首要的一件大事便是找一个丈夫。那些长相姣好又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少女的理想就是嫁给富人或做外国新娘，公开打出招贴标价而沽。山国海涯的传统和法国统治一百多年浪漫主义流风的结合，两情相悦即是爱情，哪怕是一夜的露水夫妻，还是白头偕老，都是缘分。因此，在纯洁美好的爱情和婚姻之外，也有一些近亲之间的暧昧关系，城里人的乡下情妇，游走于旅馆饭店大堂里的吧女、牛郎等等。

小时候听人家说，古代越南之称为“交趾”，是因为越南有许多人脚趾姆和第二趾交叉，也许是种族的原因。但仅以我所见到的不多的越南人而论，脚趾并不交叉，倒是我国南方有些胼手胝足的农民有脚趾交叉现象，可能是古代越南原住民脚趾交叉的比例较大吧，这种现象和古“交趾”国名的关系，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

 

二、越南的文字与文化管窥

可是，令人向往的还是越南人民纯朴、真诚、人性的一面。越南很多人信仰佛教、基督教、天主教或他们自己的多神教，境内到处都有教堂和庙宇。即使是市井人家，正厅里都供着神龛和祖宗牌位，每天烧香膜拜，极为虔诚，他们拜神用的鸡、鱼、猪肉、纸帛等供品的形式，和我们南方农村相似。春节、清明、端午、中秋、年关送灶王等风俗也和我们一样。

我曾读过不少越南寺庙的对联，它的文字水平虽然没有我们文物之邦那样高，却都是我国文化的遗绪。兹引几副对联供观摩：

首都河内道教真武观楹联

有国家以来旺气于今存岳渎

中天地而立神光参古锁龟蛇

圣代怀柔神仙协赞

故都名胜山水回环

河内西湖镇国古寺楹联

镇北古名蓝荡漾西湖光慧日

越南今胜迹芳踪东土振禅关

古都顺化市天姥寺福缘塔楹联

心即佛济人归万善

色是空阐教定一心

法雨弘施草木昆虫沾利益

身云偏满虚空世界放光明

这些越南一级文物的对联的行文，严格说来并不是很道地，而书法则大概只有我们这里乡村小镇的水平吧。至于绘画，则类似我国的工笔花鸟画，有些还有汉字题款，但其品位则属于市井水平了。

越南语言因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很多词汇来自汉语，但读音微有差别，就像潮州话、广州话读汉字音调的差别那样。可是，越南文字的“去汉化”却颇为成功。现在通行的罗马拼音文字，是17世纪东来的法国传教士所设计，不断完善而成。现在的越南，除寺庙古迹和偶然一见的商店中英文招牌外，已完全不用汉字。胡志明在1945年越南独立后，大力推广罗马化越南文，一方面固然是避开难读难懂的汉字，普及文化的需要，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摆脱中土政治、文化的影响，从文化、文字上首先独立起来，和南北朝鲜彻底推行拼音文字的立意一样。中国人到了日本，还能凭日本保留的一千多个“当用汉字”和五十音拼读英语摸到一些门径，到了越南，满街满巷都是越南拼音文字，却真是一筹莫展了。但罗马化的越南文对同音异义字的区别还是有困难的，特别是自然科学的名词术语，因为越南固有语言的语汇不足，非用外来语不可，一般人虽能读音却不懂其意了。

可是，话得说回来，日本在保留“当用汉字”的同时，也保留了相当程度的汉文化，在提高了他们的文化品位的同时，日本文化并没有被汉文化所同化；而越南文字的“去汉化”，却连一点汉文化的根基都拔除了，只剩下老祖宗传下来的没有多少文化品位的夷语，似乎是把盆里的小孩连洗澡水都一起倒掉了。听说最近已有人提出改进方案。

三、越南的缩影

这里，让我谈谈越南著名导演裴东尼的处女作电影《恋恋三季》(Three Seasons)，这部1999年制作的电影可说是当代越南的缩影。

纷纭嘈杂的城市街头，采莲女阿欣唱着妈妈教唱的民歌，肩上挑着新采下来的洁白的莲花，沿街叫卖。三轮车夫阿海买了一束，送给经常坐他的车回家的妓女阿莲。莲有一次和他闲谈时说起：天天接客累极了，最大的希望就是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美美地睡一觉，这只有嫁给有钱的人才能办到。阿海心中暗许，一定要赚到50美元，和阿莲共度一晚，以满足她这起码的愿望。在一场三轮车比赛中，阿海得了大奖，凑够了钱，好梦成真，和莲开了一间有空调的客房。他让莲穿上他新买的白色奥黛（越式旗袍）上床睡觉，而他却静静地看着莲可爱的睡姿直到天亮。莲不忍心，归还了他的50美元。从此，他每到天亮时分，就在旅馆外面等着，护送累得筋疲力尽的阿莲回家，以免她被流氓们欺负。他的高尚的心感动了阿莲，终有一天穿着他赠送的白奥黛，两人在鲜红的枫叶林中翩翩起舞，在阿海心目中，阿莲就是那清香纯洁的白莲花。

美国大兵詹姆士越战期间邂逅了一位越南姑娘，生下一个女孩。詹回国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小妈妈，嘱她好好抚养妞妞。二十年后，怀人心切的詹不远万里回到越南，找寻失散多年的爱人和女儿。却在一个狂欢的夜总会里遇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一个烂醉如泥的酒徒趴在女儿肩上。女儿已经不认识他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外爸爸了，以为是来寻欢的狎客，还和他强颜调笑。詹姆士老泪纵横地把往事告诉女儿，买了一束莲花送给她母女，黯然离开了越南这块伤心地。

采莲女阿欣的歌声，唤醒了荷花田的主人、麻风病诗人老杜的回忆。然而，老杜的手指已经溃烂，不能执笔。阿欣为他记录下临终时的诗篇，配以哀婉的歌声送他归西，一边把白莲花瓣撒进湄公河。歌声清幽，莲花纯洁，在拟人声的独弦琴伴奏下，乐声中浮现出“越南烟树望中微”的水乡美景的无限柔情。

歌中唱道：

每天清晨，我的耳朵听窗外鸟声嘤嘤，

我的鼻子闻到莲花的清香。

太阳出山又落山，我遥望天空，

我的心，摆脱了人间的枷锁，

一直飞向无际的天穹。

有谁知道，水田里有多少稻米？

河流转几道弯弯？

天上的彩云有多少片？

有谁能够，扫清林中的落叶，

告诉风儿别再摇撼？

春蚕要吃多少桑叶，

才能织就一件彩衣？

天上要下多少雨滴，

才能让大海盛满泪水？

月姐要经过多长岁月，

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

月儿当空照我身，

偷走我心的人儿呀，

我将永远为你歌唱！

【注】1、越南一年只有旱季（11——4月）和雨季（5——10月）两个明显的季节，所谓她的第三季，就是剧中要表现的“希望的季节”。

2、《恋恋三季》在“M time 时光网”的电影栏可以打开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