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文 / 健子

一

零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位这个城市的有产者。

零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货车。在所有的相关证件上，包括在车管所、交通警察局的档案里，甚至在卖车行、维修站的电脑系统里，这辆车的车主都是零。

仓库里的搬运工小徐笑话他：“文盲！只要行驶证上是你的名字，这车就是你的，哪要那么复杂！”

零瞪了一眼：“白痴！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不？是我专用了它！专用，你懂不懂！”

事实也是如此。当年大D哥买了这辆车给零，就已经明确了权责。零拥有这辆车，这辆车为零专用。

天还没亮，零就从临时搭建的铁皮房里起床，然后把这辆开到仓库去上货。上货那会，零必须回避。这是规定。

在零住的铁皮房旁边有一棵荔枝树。荔枝树不高，枝叶有点稀疏。仓库的搬运工上货那会儿，零就躲到这颗荔枝树下，躺在草地上，望着天，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抽上几根烟。这是零一天当中最舒心、最自由的半小时。

这棵荔枝树的品种叫妃子笑。只要到这里，零就会想到中国的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场景一度让零惊羡杨贵妃生活之骄奢。可现在，零一点也不觉得杨贵妃的生活骄奢淫逸。每年夏季，荔枝成熟时，那一簇簇紫红色的荔枝果就在零头上，唾手可得！在荔枝树下的时候，零觉得自己也是生活骄奢的人。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拥有一个女人。杨贵妃就是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女人。但现在，杨贵妃太远，闪现在零的脑海里更多的是大D嫂。

大D嫂穿着时尚，面目姣好，还有一付好身段。特别是那浑圆的屁股，惹火得很。

零只有在荔枝树下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想大D嫂。天很黑，周围很静，没有人。这时零是驾驶着他的货车在无边太空漫游的司机，任意驰骋。零被排除在很多结构之外，自己构筑了这个半小时时空。在这个半小时时空里，他感到安全，感到真实，心里丝毫没有对大D哥的畏惧，也无须总是感激涕零样，更没有羞惭与不安。

零就这样一边不断地联想，一边悠然地抽烟。

大概过了半小时，零就可以进去开车，然后把车上的货拉到市区。零不知道车上是什么，也不知道有多少货物。大D哥安排的负责人跟零再三强调，不要知道是什么货物；不要知道货物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在任何时候不要跟任何人谈及任何关于货物的事。零只要把车上的东西按时送到卸货地点就可以了。还把这些要求作为零的工作职责写进了劳动合同中。

对于这些，零当然知照。不仅是出于职业道德，更是出于知恩图报的传统美德。

零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来回市区与郊区之间，每天跑两个来回。生活只安排零进行两件事：一、踩油门，二、幻想。

零永远忙碌在通往市区的路上。零只顾着踩油门跟刹车，不知道车上是什么，是好的还是有害的，曾经属于谁，将会卖给谁。

 

二

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叔让零进了劳教所。

十几年前，零小学没有毕业，在家里种了几年地之后，怀揣梦想，随着打工大潮漂到了这个城市。一位老乡给零介绍了份打杂的事，是在一家电子厂做零件装配工。这是零的第一份工作。严格来说不是工作，按装配线线长的话叫做学徒工。因为招童工是不符合企业的道义的。

零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有找到强有力的群体并归位。他不善于交际，说白了就是不懂得拉帮结派。这是一种生存法则，也是竞争法则。他种了几年地，只知道耕地需要气力，丰收只能通过勤快。他那孤僻的性格终置自己于不利。

线长以零这个学徒悟性很差为由，向人力资源部打了报告，解雇了他。

零暂住到老乡的出租屋那。每天他到外面乱逛，希望能够寻找到工作机会，还异想天开地梦想可以捡到从天而降的钱币。

一天，零到人才市场求职。人才市场里进进出出、手里拿着文凭、脸上架着近视眼镜的求职者让零汗颜。零没有任何文凭，也没有一门技术，如何找工作！

零看见一位大叔背着背囊，两手提着重物，上公交车时，背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钩住，上下不得。零跑过去帮忙。

就在使劲扯的当儿，几个男人突然冒出来，用很熟练的擒拿功夫把零按住，使他动弹不得。零下意识地反抗，大喊误会。这种反抗反引来拳脚相加。零只得乖乖地面向墙角蹲下。

做任何解释都没有用，因为被逮个正着！在公交车上小偷小盗被抓的镜头每天都要上演好几幕，那几个男人说，就像零那样作案。

咔嚓，零被拷上了手铐。

后来，零被送进劳教所，剃光了头，被安排去做塑胶花。

在劳教所里零认识了小非。小非是帮大D哥做事出了问题被关进来的。他说，大D哥神通广大，不出两天就会来赎他。

果然不出两天，大D哥来了，是个已经发福、头发稀疏、前额头很光亮的中年男子。

小非离开前，跟大D哥提了个要求，想办法也把零带出去。大D哥没有说话。不一会儿，零被无罪释放。

零连声感谢老板。大D哥说，你不要见外，你是小非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叫大D哥吧！

零不知道大D哥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至于这些，不仅不是零必须深入了解的，也是他根本无法了解的。零只知道是大D哥帮了自己，使自己免受牢狱之灾。这让零感激不尽，他也愿意用一切努力来报答大D哥。

大D哥说，他会像亲弟弟那样待零。后来他出钱让零去学开车。

开车学成后，小非把一辆崭新的蓝色货车开到了零面前。零兴奋得差点晕倒。

大D哥的集团公司与零签订了协议。内容大概就是，集团公司负责零的食宿，每月支付定额的零花钱，给零安排工作；车为零所属，运作、维修等费用由公司承担。最后强调的一点是，如果零离开，车就收归为集团公司所有。

零很崇拜大D哥。他事业成功，有众多产业，不仅能干，而且讲义气。最令人崇拜的是，他神通广大，没有办不成的事。搬运工小徐老是神秘地说，这一带都是大D哥的天下。

崇拜大D哥的不仅是零，还有小非。小非很是景仰大D哥，人前人后溢美之辞不绝。他跟着大D哥身边做事，总说他对大D哥的为人处世很是了解。

零很感激大D哥，自感此生难以回报。更令他感激的是，大D哥把他从劳教所解救出来并收留了他，还给他买了一辆新货车。大D哥竟然会帮他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还给他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机会。

零只跟大D哥面对面见过两回。第一回就是大D哥把零从劳教所带回来那次。他只跟零说过两句话。第一句就是那句：“你不要见外，你是小非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叫大D哥吧！”，第二句是：“今后你在这里工作，在这里过美好的生活！我还给你买辆货运车！”

没几天，小非带着零去相关部门申请上牌。车主当然是零。

就这样，零拥有了一辆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车。

零非常珍爱这辆车。它每天要在市区与郊区之间跑两个来回，大清早出去一趟，中午回到后，马不停蹄又一趟。晚上回来，他把车停在自己住的铁皮房旁边的空地。然后拉来水管，脱光衣服，人车一起冲洗。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中断过。仓库里的那几个搬运工几次赶来要跟零一起冲，零用水管把他们赶走。

今天正值夏日，周围灰蒙蒙，天将破晓。不远处有微亮的灯。

这次也如往常一样，零不用看表，幻想一会儿，抽完几根烟，刚好半小时！

三

中午的太阳很凶猛，零光着膀子，露出厚实的胸膛，有力的双手熟练地转动方向盘，眼睛直瞪着前方。方向很明确，目标很清晰。

市区近郊，是最繁忙的地段，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漫天黄尘成了市区与郊区的分水岭。一辆泥头车卷起黄色的尘土，跑在零的车前面。猛然间，一只粉嫩的纤手从泥头车过后卷起的尘土中显露出来，示意零停车。是个女人。近前，只见她弯着身，高举着左手，右手捂住私处。竟是裸露着下半身！因为弯着身，圆润挺翘的臀部凸显，绝版POSE！堪称一尊完美的神女像！

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摁倒，长枪直入，直捣黄龙！荷尔蒙突然侵袭，自然条件反射，零的脚拇指用力一点急刹车的瞬间，一股无名的冲动弹簧似的直冲云霄。

车颤了几颤，不前不后，刚好停在那尊神女像旁。

“你想白干，我还不干呢！死泥头车佬！”她朝远去的泥头车狠狠地吐了口水，然后笑着面向零：“能不能捎我一程？那泥头车司机说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要赶着搬运泥土。我看他已经完全被泥头车摧毁了，还装什么柳下惠。讨厌得很，他的车还把我的裙子给拽走了呢！”

“我会付你车费！”她补充。

零心想，我只为大D哥做事，只拿过大D哥给的零用钱，没为其他任何人做过事，更没拿过其他任何人的一分钱。挣一个路边小姐的钱，虽然不过分，却感觉有点跌了份。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准时准点赶到卸货地点。还剩半小时了，哪有这闲工夫！还有啊，像你这样的路边“候女”多得很，有时成排成排的在路边，我哪帮的过来。再说了，我这是运输货物的，不是运输女人的！

“不好意思，我也是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急着送货，耽误不起！”他挂上车档正要走。

“请帮下忙！搭下顺风车而已！我赶时间，来不及坐公交车。求求您！我也是分秒必争啊!”

虽是在理，零仍觉得为难。收她车费觉得不妥，不收又觉得不值。

“到我住的地方，给你十五分钟，你想怎样就怎样！……再说我也得穿条裙子……现在我哪里都走不了……求求你帮个忙！”她哀求的眼神却咄咄逼人。

零瞅了瞅那诱人的臀部，立马做了决定。上车！

零扯着她小跑着上了楼。只有十五分钟的快餐时间！

房很小，床很软。零忘记了一切，凌晨那半小时的时空挪移到了这里。随着零高音C的跌宕起伏，那宽广的音域冲破这狭窄的房间，缭绕开去。高音C消弭的刹那间，零眩晕了，一头埋进满是汗水的乳峰间，喘着粗气睡了过去。频繁捶鼓的声音从乳峰下的胸腔深处传来。

零感到有手轻轻地推零的肩膀，睁眼一看时间。死了！过了半小时了！零赶紧起来，用脚踢了下她的大腿，嘴里直喊快走。

他们交融的汗水还在她身上流淌。她瘫软成一团，半眯着眼，半死不活地挤出一句话：“请用力在我的手臂上捏一下。”

零举起手掌，像小时候小伙伴之间玩游戏那样，朝着她的上臂前侧就是一记霹雳掌。

她弹簧似的起身，身上的汗水洒了零一脸。她惊惶失色，边穿衣服边喊死了死了，迟到了！

他们飞奔着下楼。

车一路疾驰。零把她扔在了一家酒店大门口，驱车直冲卸货地。

刚把车一停，十几个卸货工像一群蚂蚁看到了一条大青虫的死尸，蜂拥而上。这车货物足有十几吨，全用纸皮箱子包装。那群蚂蚁很快就能够卸完所有的货物，然后把躯壳还给你。

物流处经理把零叫到办公室，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是一份和大D哥的集团公司签的合同。他咆哮起来：“你知道这合同上怎么写的吗？货物每迟到十分钟，赔偿一万！你迟到了足足半小时，给我方造成很大的损失！”

货卸完后，物流处经理递给零一张违约单：“回去给你老板，让他看着办！”

 

四

零很沮丧。半小时三万元！难怪说时间就是金钱！

零后悔至极，责怪自己被一时的色心所误，害得大D哥损失了三万元。他埋怨起那尊女神像来，开始骂她死妓女！

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恨不得一天能跑三趟车，多送货，多帮大D哥赚钱。

大D哥非但没有因误时违约被罚款而责怪零，还安排他参加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开展的人才培训。

在培训课上，他学习了大D哥写的励志书，学习了集团公司的规章制度及日常管理规范，还读了很多书籍，最后还获得了最佳学员称号。

在年度优秀员工颁奖大会上，大D哥亲自给零颁发奖状。这是零第二回与大D哥面对面。大D哥跟他握手，还合影留念。这是零一辈子的荣耀。自上次也就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大D哥见面之后，已经过去好多年。他无意间留意到，他这位世上最亲爱的人明显苍老了许多。

为了这些荣誉，零更忠贞不二地拼命工作。

一年四季，零的车从没间断地在这条路上跑。这是一条狂躁得冒烟的路，任何走上这条路的人或车都会被感染狂躁症。狂躁的路，狂躁的车，狂躁的人，在合唱。

这条路由小烂泥路变大烂泥路，由全段烂泥路，变成部分烂泥路，由烂泥路变水泥路，由水泥路变泊油路……后来还有了一条高速路。高速路也不断翻修、不断扩大……刚修建成的漂亮的大路，没多久就被倾轧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由此引起的交通堵塞及交通事故剧增，又得重新修建……

路通则一切通。两旁荒芜的草地渐渐消失，不断被高耸的楼层替代。所有的高楼都在土黄色灰尘的笼罩中，在太阳下泛着诡异的黄光。

零已经习惯走在这样一条常年在修建中、尘土飞扬的路了。当车驱动时，他就热血沸腾地随着那四个轮不停地转。他已经与自己的货车融成一体，完完全全地成了一部不停转动的机器。在他的心中，有几件值得骄傲的事，一是自己拥有一辆车，二是得以有机会报答大D哥，三是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凌晨半小时。至于其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围绕着这几件事的。他相信自己的梦想会实现，将会有事业，会有房子，还会有软软的床上的半小时。实现梦想，需要贵人的帮助，需要亲己群体的力量。而这些，有恩于他的大D哥一定会帮助他。

每次往返，经过那尊神女像的路口时，零都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眼睛四处搜寻。这会，零总是很招人厌，后面的车使劲按喇叭，远光灯像放高射炮那样不停地闪，像是亡命的人在路上。

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尊神女像。

每次经过，不免心中失落。

 

                                    五

 大D哥的集团公司越来越大，仓库里上下货的人越来越多。像零这样专职来回于市郊两地的货运司机就有好几十个。这些司机跟零一样，每天忙碌于运输货物到市区的各个目的地。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如零那样拥有自己的货车，是彻彻底底的工人无产阶级。

零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空闲时间交朋友。他从不与其他的司机来往，下意识地瞧不起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无产者。偶尔的时候，小非会到铁皮房找零聊天。两人年龄相近，很谈得来。有时两人还会一起吃饭、喝点酒。在这里，跟零走得最近的只有小非。他是零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小非说，他跟着大D哥好多年了，一直帮助他处理些身边的小事。在这里他也没有朋友，没有亲戚。被弄去劳教所是因为大D哥的公司被查到有问题。他暂时顶着，帮公司脱离责罚，维护公司的形象，使公司免遭损失。

在劳教所认识，是缘分。小非也觉得非常知足，有工作，有收入，有稳定的居住地，不用四处漂泊。

他们聊天的话题全都是关于大D哥的。零总是非常惊讶，小非竟然知道那么多关于大D哥的事，就如大D哥谈论自己的家事一样。

小非有间很大很漂亮的房子，是大D哥买给他的。晚上有空的时候，零就会到小非的家里小坐一会，吃吃饭，聊聊天。一次饭后，零留意到，在茶几上放着大D哥平时经常戴的金表。

一次小非半开玩笑地说：“你要做好打算。假使大D哥和我不在这里了，你该怎么办。”

“大D哥在这里家大业大，有很多产业，怎么会离开！”零不假思索说。

临走时，小非郑重其事地轻声说：“大D哥只有我。我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六

忘了在哪一年，大D嫂嫁给了大D哥。

大D嫂追求时尚，是很有个性、很有追求、很有思想的现代女性。任何时候见到她，她都是翘着她那浑圆的屁股，挺着迷人的胸部。

大D嫂经常往集团公司走，有专门的司机用她的跑车接送。

有一次，大D嫂冲她的司机发脾气，说坐着那低矮的跑车很不舒服，竟然要求零带她到农场兜风。

零想起那半小时的教训，怕再次误事，不敢自主。零说，我的车是运输大D哥的货的，不是运输大D哥的女人的。“我也是你大D哥的货！”大D嫂大怒，“还有，我赔偿因此引起的所有损失！”

零立刻向部门经理请示，部门经理向大D哥汇报。大D哥吩咐下来，准了大D嫂的无理要求。

零带大D嫂到农场转了两圈。大D嫂在旁边坐着，零大气不敢喘，差点没憋过气去。两个人一直都默不作声。

    自那次坐了零那又大又宽敞的车后，大D嫂竟然上了瘾，第二天就要求跟零的车到市区。她很另类地说是“坐大货车去SHOPPING”。

虽然这要求不误时，也不误事，但女人跟货物到底是有区别。零还是不敢自主，又向上请示，得到批准了才让大D嫂上车。

零一路只知道加油，车开得很快。

“你好酷！听说你跟车一起冲凉，就在那果园里，是吗？”大D嫂笑话零，竟至不停地咯咯笑出声来。

零一下子面红耳赤，感觉无地自容，呃呃呃了半天没应出话来。

大D嫂几乎天天都到集团公司，到各个部门转来转去，到处指点江山，有好几次还到果园与果农一起摘果子。她只要出去，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要做零的顺风车。要是赶不及安排下午的时间，还会一大清早到仓库候着。她出去要做的事情很多。购物，聚会，做美容，跳健美操，做瑜伽，参加读书会，做礼拜等等。她说这样可以为她的跑车省很多油钱。

一次问零大D嫂，你天天要么往公司跑，要么往市区忙，不用陪着大D哥吗？

“呵，你大D哥，一个月都不在家好好呆一天，有时好几天不见人影。生意忙得很，应酬多。最让人气恼的是，他整天跟小非形影不离！”

“他真辛苦，事务很多。”零为大D哥辩解。

 

七

傍晚，零在他的爱车上冲凉，老远听见车响。零看见大D嫂那辆红色跑车停在不远处，正面向这里，吓得把水管一扔，蹲下身子不敢动。过了半晌，那红色的车启动引擎，掉头疾驰而去。

那段日子，在那棵荔枝树下时，他的脑海里朦胧中总会闪现一丝不挂的大D嫂。

一天从市区回来，大D嫂疯狂购物后心情特别好，邀请零到她和大D哥住的别墅坐坐。别墅很大很豪华，空荡荡的，显得几分冷清。大D嫂亲自下厨，留零吃晚饭，还拿出了红酒。

两人不断碰杯，一桌菜没吃多少，酒却喝了很多。大D嫂酒兴一上来，东拉西扯，说到伤心处，竟流泪不止。

零怜悯起大D嫂来，拿纸巾递过去。一伸手的刹那，大D嫂整个身子斜过来，贴到了零的胸前，放声哭起来。零慌了手脚，赶紧往旁边躲。他知道自己暗地里是很喜欢大D嫂，可从没敢想过真的碰她一下，就是平时面对面，心里头都揣只兔子。在荔枝树下那半小时才敢想她，这时感觉真是罪过。

零没敢久留，以天色已晚为由，匆忙离开。

没过几天，零出车回来，刚到工厂大门，老远就看见厂里聚集着很多人。车刚停下，搬运工小徐跑过来，铁青着脸说：“出事了，公安来调查，说大D哥跟小非离奇失踪。”

零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这消息刚出，很多客户、供应商就涌来了。诺大的集团公司顷刻间瘫痪，客户退货，供应商逼债，员工讨要工钱……

大D哥的集团公司很快清算倒闭，厂房、别墅被查封。

零痛哭了好几天。

零安慰大D嫂不要太伤心，可大D嫂从来不见有悲伤的神情。

“我恨这段婚姻！我后悔答应了父母的要求！我要离婚！”她歇斯底里。

零不解：“大D哥都不在了，还离啥婚？”

她撕掉法院的封条，打开别墅的大门，冲进卧室，拿出结婚证，当着零的面斯个粉碎，边撕边说：“我跟他从来就不是夫妻！”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要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大D哥已经消失，零的勇气终于上了来。

“大D不在，一切乌有！你赶紧开你那破车走远点吧！”

说完就上车开着她那辆跑车走了，什么都没有带，头也不回，连再见也没有对零说。

 

八

零驾驶着终身拥有的那辆货车，顺着他走了十几年的路往市区开去。除了这条路，他不知道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更不相信别的路会带给他希望。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往市区，货车上空无一物。他有点心酸。

零沿路找了很多地方，想寻找新雇主，条件是要人车一起受雇。

途径一个大建设工地。好多车在穿梭，数以百计的人像蚂蚁一样在泥堆上忙碌。

零也想做泥土运输的事，径自把车开进临时搭建的指挥部。突然，十几个工地上的工人来势汹汹地奔来，举着铁锹、木棍朝零的车一通乱打。两个壮汉把零揪下车，推搡着来到经理办公室。

经理在太师椅上坐着，两条腿驾到茶几上，厉声问：“你是不是来抢饭碗的？”

“不不不！这是误会！我有自己的车，看这里能不能给点事做。”

“我们招司机，但不招车！你没看到，我们有很多车吗！你明摆着是要抢我们的生意！有两条路供你选择。第一，把车以500元卖给我们，然后你在我们这上班，给你发工资就是。第二，先交两万元进场费，以后每个月缴纳2000元，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做生意了，我们什么都不管。跟你说，我们已经承包了这个工地，包括周边的几个。在这里一带，只要有工地开工，都是我们包了的！”

 “500块钱一辆车？你们人多，还不如抢了去！”零很是气愤。

“什么！当我们是强盗啊！我们可从来不搞作奸犯科的事！”经理觉得受侮辱，更是气愤。

零当然不愿意把唯一的资产无端送了人，况且身上也没有两万元缴纳进场费。

没有了大D哥和小非，离开了亲己群体，真的要饿死街头了。零想起了十几年前在电子厂的遭遇，茫然起来。

零开着车离开了那个工地，继续向着市区的方向走。

在近郊，在老地方，零老远就瞧见那尊女神！转眼间已经好几年没见。

她的装束已经今非昔比。她说她在等TAXI，她已经不坐BUS很久了。故扮洋气，怪里怪气！

她上了零的车，回了她的住处。还是那间房，还是那张床，还是半小时。

半小时后，她眼角溢出了泪水，抽抽搭搭起来。零终于有机会埋怨她：“上次半小时以后，害得我送货迟到，公司被罚了三万元违约金！都是你害的！”

她破涕为笑，接着控制不住地大笑，半天才停住。她把头贴到零的胸前，柔声说：“对于我来说，那半小时值十万元都不止！”她扬起头：“这样行不行？不如以后你专门接送我，你每个月可以获得工资。我包了你这个人跟这辆车！”

零眼瞪得老大：“你让我吃软饭？”

“呆瓜！你是用你的车以及你的驾驶技术为我提供服务！再说了，就算是吃软饭又怎么啦！只要是公正、平等的交换就是合理的。”她继续：“这世上，有金钱存在的地方就有交易。我老娘就整天要我寄钱回家盖房子，说养我这么大，我必须懂得孝顺，必须回报。你说，病床上的老子用家产换取儿子的赡养义务与一个男人换取妓女的服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零懵了，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觉得这女人不可思议，歪了真理。但他不想辩解，因为走投无路，没有选择。

就这样，零再作冯妇，每天运输这尊神女像去市区，半夜再运回来自己供着。

 

九

现在的工作很轻松，每天只走一趟。近郊离市区很近，根本不用赶时间。白天可以睡懒觉，晚上有美女相伴。更重要的是，每个月还有不错的收入。这些收入让零慢慢体会到金钱的必要性以及重要性。

以前为大D哥的大集团公司工作，现在竟然为一个女人工作！零想想都觉得很荒唐，觉得颜面何存。但每个月不菲的收入慢慢淡化了他的感觉。

一次把神女像送到卸货地点后，零在附近溜达。

突然，身后有个声音：“喂，大哥，能不能送我到机场？”是个脸上涂抹了一层石灰粉的女人，“我付你三倍的路费！”

零现在已经不再是大D哥年代的零了，他知道金钱对于生存的极大意义。看到是赚钱的机会来了，他一口答应。

零沿着指示到达后停车，一看，哪是什么机场？周围灯红酒绿的。妈的！管它是机场还是鸡场！我要的是车费！他伸手示意收费。

她搜了搜身上的衣袋，然后翻了几遍手里的皮包，嘴巴张得老大：“天，我竟然忘了带钱包！”

零举手想给她个巴掌。不知什么时候，金钱已经让零变得很粗鲁了。

“只能这样了，你到我住的地方拿钱。要不我给你十五分钟，你爱怎样就怎样，咱俩扯平！”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气直往上冲。妈的，不是说食色性也吗！我这就吃色餐去，不然就白搭这趟辛苦了！

零跟着到她住的地方。

刚一进门，突然几个男人一拥而上。零刚才还一路想着如何摁倒那女的，现在反被人突然摁倒了。那些男人堵住他的嘴、蒙上他的双眼，再结结实实地把他绑在椅子上，然后夺门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开门进来，帮零松绑。

零一个箭步出门，跑下楼去看他的爱车还在不在。

车竟然还在那儿！还在原来停的地方，根本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零虚惊一场。他意识到，得赶紧离开这里，虽然不知道到哪儿去，但首先一定要离开这里！

开门解救零的人追下楼来，递给他一封信。

零惊魂未定，慌乱地拆开信封。信上写道：

零，我是大D哥。你的车完好无损，那帮劫匪没有得逞。警察已经把他们带走了。你是我和小非在这个世上最难以割舍的朋友。在离开这个城市前，我必须还你一个公道。其实，一直以来我不是你的大D哥，而是你的老板。

这车也不是你的，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真正的拥有不是仅仅获得形式上的认可。

我还没有告诉你，这车早已经过了使用年限。好几年前，也就是你被交警查那次，就必须报废了。

这车经你的爱护有加，虽然外表还很新，玻璃锃亮，但它没有一天停过，内部设备早已陈旧，机器运作紊乱。它现在是一个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的危险品，必须马上报废！

我与小非已经在离开这个城市的路上，准备移民到另外一个国家，过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这张卡里有一笔钱，是你辛苦多年的工资。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看完信，零大哭了一场。

 

十

后来零也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哪里，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