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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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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堂
文：路边青草
海州刘子固，十五岁时，至盖省其舅。见杂货肆中一女子，姣丽无双，心爱好之。潜至其肆，托言买扇。女子便呼父，父出，刘意沮，故折阅之而退。遥睹其父他往，又诣之，女将觅父，刘止之曰：“无须，但言其价，我不靳直耳。”女如言固昂之，刘不忍争，脱贯竟去。明日复往又如之。行数武，女追呼曰：“返来！适伪言耳，价奢过当。”因以半价返之。刘益感其诚，蹈隙辄往，由是日熟。女问：“郎居何所？”以实对。转诘之，自言：“姚氏。”临行，所市物，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恐乱其舌痕也。积半月为仆所窥，阴与舅力要之归。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类，密置一箧，无人时，辄阖户自捡一过，触类凝想。
……
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少男多情，少女怀春，梦想多多的年龄。海州十五岁的刘子固，去盖县探亲的时候，在一杂货铺里见一姣丽无双的女孩儿，心爱好之，便去到店里假称要买扇子，与其搭讪，并把买回来的东西当宝贝一样的收藏着，无人的时候，还悄悄地取出来端看琢磨思量。这是《聊斋志异》里一篇我非常喜欢的优美故事《阿绣》所说的内容。那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长了十多岁了，我一直都没有想到过，我也会从我们那个小镇走出去的，生活圈子就局限在这么大的地方了，有同学，有熟人，因为我家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外地，除非再长大些，我到外面去读书去工作了，才能离开这里。却也不料有一日，爸爸举着一封信说，我们要去夏城去，一位很多年没有谋过面的老友与他联系上了。
爸爸又说，我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位叔叔还抱过我，给我买过好多东西吃，还给我很多的压岁钱呢。当然，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的，而且好像也没听爸爸提到过这位叔叔，或许提过，只是我忘了。然后爸爸就说着一些很多年以前的旧事，说他在娶妈妈之前就认识这位叔叔，那时大家都过得很苦，他去夏城去谋生，就在那里认识的，两个同样患难的人互相的给过很多的帮助和鼓励。后来爸爸回了老家结婚了，这位叔叔还找上我家来玩，那时妈妈已怀上我并准备生产了。生我的那日不巧得很，爸爸有事出外忙活，叔叔一个人在我家闲呆着，妈妈肚子痛了，叔叔呼来村人帮忙，而且妈妈是难产，还是叔叔帮着送到医院去的呢，那时通讯非常的不便，妈妈生孩子时也不能马上找到爸爸，如果迟了的话，妈妈和我都不知会有什么不测呢。等到爸爸从外面回来得知我们进医院后赶来，妈妈已经剖腹生下了我。说起来，叔叔比父亲还早抱我呢。总之是，这位叔叔于爸爸、于我妈妈、于我都是有很多的恩德的。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加上路程距离的原因，逐渐的断了联系了。现在，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而且他生了非常重的病，我们一家人该去看看。于是，就这样的，在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去到了夏城。
叔叔患着很重的肺病，并且有可能转癌了，他虽然结婚多年，但妻子不能生育，所以一直都没有孩子，未免是很有些遗憾，两口子过得很有些的忧郁，可谓愁多欢少，所以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是非常高兴的。他们非常的喜爱我，把我当成他们的孩子般看待，而且，他本就比我的爸爸还先抱过我呢，感叹着，当初不过几斤重的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我也非常喜爱他们。爸妈他们有其他事忙，不能呆太久，所以小住了几日后就先回去了，留下我继续呆着，准备呆到一个多月的暑期完毕。
夏城虽然说是城，可因为没什么外来人口，城不大，也不是很繁华，显得较为宁静，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我觉得漂亮的是，叔叔家门前穿过一个小巷，是一条不大却很老的街道，两边都是些古旧的小商店，但我几乎都没有去光顾过，除了去过一家小食店买过包子，还去过一家名叫“明月堂”的中药堂。我想去问问药堂老板有没有一种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草叫作“鹿衔草”，我是想买来送给叔叔吃的，或许他吃了病就会好了。这是我从《聊斋志异》上看来的一则传说故事《鹿衔草》：
关外山中多鹿。土人戴鹿首，伏草中，卷叶作声，鹿即群至，然牡少而牝多。牡交群牝，千百必遍，即遍遂死。众牝嗅之，知其死，分走谷中，衔异草置吻旁以熏之，顷刻复苏。急鸣金施铳，群鹿惊走。因取其草，可以回生。
十五六岁的少年，确是比较爱想入非非的，很多东西都以为是真的有的，虽然学校老师说是没有鬼怪妖精的，但看聊斋上那么多美丽善良的妖精鬼怪，却始终认为那必定是确实有的。既然聊斋上说有这个母鹿衔来令死去的公鹿复活的鹿衔草，那也必定是有的，在这样的小城，在这样的老街，说不定就会有些古怪的民间奇人收藏有这样的神草的。
我进到药堂里，药堂大柜台后站一小女孩，正在认真的翻看桌上一些破旧的书，与我差不多大年龄，甚是漂亮可爱。我奇怪，这个就是卖药的人吗，怎么这么小？她答说没有鹿衔草。我听了就很是有些失望，正要离开，她见了叫我等一会儿，她去问一下。然后回过头去，叫了里屋的她的父亲出来，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瞧我看了好久，问我：“鹿衔草，祛风湿，强筋骨，止血，用于风湿痹痛，腰膝无力，月经过多，久咳劳嗽。小朋友，这是你自己用的吗，你用得着吗？”
他看得我很是尴尬，我说，不是，是我一位叔叔病了，想给他吃的。然后我说了下叔叔的病。
他说不错，刚好可服用这个草药啊，又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是聊斋志异上的一则故事看来的。不过我也知道了，果真是有鹿衔草的，但听你这么说，这个草原来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草啊，又或许是你卖的不是聊斋上面说的神草。
他们听了都有些发愣，大概是觉得我是怪人吧。
于是，我买了一帖药，小女孩用纸给我包好，又缠了一根小绳，我提着回去了。
沿着街道走到尽头，就出到城郊了，那里有一片的水塘，种满了荷花，开得很漂亮，何况正是暑假，荷花正开得靓丽无比。我家虽然说是地处南方，南方也是江南水乡嘛，应该有很多的湖呀亭呀水塘呀之类，其中自然会种植有许多的荷花，可非常奇怪的是，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发现到我们那里有哪个池塘亭榭里种有荷花，但是街上却随处可见卖作煲汤用的莲藕，令我实在是不思其解。绞尽脑汁地想想，所能记起的荷花大概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我们村中的某口池塘里见过，稀疏的几片荷叶、几株莲花，还有几个小莲蓬，但是还没有成熟便被小孩偷来吃掉了。其实我以前是不怎么喜欢荷花的，后来会喜欢上荷花，还得说说一个女老师。我上了中学，
后来听同学说他们村子里有一处水塘种有很多荷花，挺好看，我特意地找去，无甚大过，水塘上飘着一些绿色的浮萍，还有东倒西歪着的荷叶，好些还是枯黄的，荷花和莲蓬也给人偷摘得不成模样，难看极了，一群鸭子游于水塘中，水塘的水面上倒映出水塘周围人家古旧房屋的破败景象，我便再也不去看了。
除此，脑袋里关于荷花的记忆再也没有了，如是，自小长在江南的我居然连“莲叶何田田”、“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都没有见，实在是一种极大讽刺。终于地，来到叔叔家后看见了这些景象，实是无比的高兴的。
一日，去得荷花塘边玩耍，透过一池的莲叶荷花，在水塘的另一边，看到个女孩子蹲在那里采摘岸边的野花和一些杂草，真是漂亮，这不正是明月堂那个站在柜台后的女孩儿吗？或许她正在采什么草药吧。是了，自上次去后，好多日都没有去她店里了，我还得再去买几帖药回来。
待得晚些时候，我又去到明月堂。还是这个小女孩站在柜台后，翻看着柜台面上一些古旧的书，那或许是些医药书吧。我继续要鹿衔草，她便要回头去叫她的爸爸，我制止了，说不用不用，你拿不也一样吗？她查看了身后的药柜，找了找，然后取药、拿纸包好，扎上小细绳，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然后她给我报了价钱，比上次贵了一半。我说，上次我来好像不是这么贵的啊。她笑笑，上次我爸爸给你的是卖剩的次品，这次我给你的是上品。我说，哦，原来是这样。又忽地发现，柜台桌面上多放了一小盆花，那不正是她下午在荷塘岸边采的那些小野花吗？她笑的时候，正站在这小盆花后，花美，人更美。
我看着她，有些呆了一下，然后指指柜台上，这是什么花，怎么摆放在这里。
她说，那是她在户外找草药时采的野花，漂亮，她喜欢。
她喜欢这些小花呀。我想着，告辞出来。
后来，又去过几次明月堂，每次我只要一帖药，不多拿几帖，为的就是可以往明月堂多跑几趟。每每她爸爸在的时候，我就不进去，在附近街巷里徘徊几遍，看到她爸爸离开了，我才走进去跟她打招呼，每每她要叫她爸爸，都给我制止了，说你拿即可。除了这，也并不敢怎样的多搭讪，但却也慢慢地知道，她的名字就叫明月，爸爸是个老中医，明月堂是个百年老堂，到她爸爸的时候都是第三代了，到她都是第四代了。她妈妈在很早之前就因病去世了，虽然是医药世家，但对她妈妈的病却是无可奈何，所以她一直都对医药非常感兴趣，没事就在药堂里看药书，也帮爸爸的忙，她说她以后要做位医生，并且要把她的明月堂开遍天下，医治更多更多的人。我说，我是外地的，来这里探亲，过完暑假就要回去的。
一日无事去看荷花，忽地想起那日明月在荷塘对岸采野花，她说她喜欢这些漂亮的小野花，于是我就去采了好一束，扎在一块，想去送给她。犹豫了好久，却不敢送去，便找了位邻家小孩子，叫他帮我送去给明月。他临走时，我想了想，又找纸笔写了些话，算是“情书”了，卷起来夹在花束间，叮嘱小男孩一定要送到啊！送到后就告诉我她怎么回应的。然后我就在附近街巷徘徊，为了打发一下等待的时间，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却坐在包子店里吃了五个包子和两碗豆浆。
好久后，邻家小孩子找到我，我激动地问他送得怎么样了。他说，他去到店里，明月不在，她的爸爸在店里，他就把花给了她爸爸，要明月爸爸转交给明月。我听了真是目瞪口呆，这小孩子做事真是……邻家小孩子没有停住，继续说，明月的爸爸接过花看了，并看了里面的纸条，很生气的样子，然后一起还给了他，要他拿回给我，说叫我好好学习。邻家小孩子出来不见我，就去到叔叔家里，也不见我，就把它们给了我的叔叔，要叔叔转交回给我。我听了真是快要晕倒了……
叔叔写了信给我的爸妈，说到了这个事。几天后，爸妈来接我回家，暑假其实还有些时间，爸妈却不让我继续呆下去了。收拾妥当走的时候，居然很巧的在街上遇到明月，她看看我的装饰，有些吃惊，问我要走了吗？我说是的，可能以后很久都不会再来了，她哪里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呢。她叫我等等，然后给我拿了些钱，说是退还给我的。我问为什么，她说，其实明月堂里的鹿衔草卖完后就很久都没有货了，她见我也不懂分辩，而且也根本没有留心她拿药，她给我的一直都是半边莲。半边莲的功效和鹿衔草是差不多的，对治疗肺病很有用，就算是肺癌，坚持常服也可以延长很长时间的寿命，这是她查找了很多资料得知的。但是半边莲的价格却比鹿衔草便宜，她把价钱说贵，只是想和我开开玩笑，其实她准备在暑假结束时还给我的，算是在不经意之间多省出来的回家路费。
以后很长时间里，我都一直都没有再去过夏城，我又在我们的小镇呆了几年，始终走不远，直到我大些时候去外面读书。而叔叔后来也终因严重的肺病转变成了癌，去世了，爸妈他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因为要上学，去不成。据说，叔叔的病转癌后，医生说他最多可以活八个月，但叔叔却活了一年半。
又过了很多年的一日，我在一条宁静的街上行走，不经意间一抬头，望见路边一家店门顶上一块金字黑底的大匾，上书三个字：“明月堂”。心下若有所动，我踏步进去，这是一个中草药堂，堂里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因为没有客人，她正低着头认真地翻看柜台上面的几本古旧的书，静静地，就仿如药堂内悄悄地升起了一轮皎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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