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身

大学毕业前，我实习，我与老师相熟了。她三十出头，是个小巧玲珑的大姐，养有一子，很可爱，同样是个小巧玲珑的。我不喜欢她，直至喜欢上她而止。直到在看一本心理学书时，看到镜面反应心理，突然旁逸斜出一个念头，冒出一个收获：我与解析几何老师在性格上很相似。那时我不喜欢她，也说不上讨厌。人，独一无二，一山不能二虎的人性排斥，是那样的舒缓，温和，表现为情不自禁的不喜欢,像雾一样的钝漫，遍身漫烧。她是我的科任，大三，我还没实习。这突然划破脑际的“天语”，随即潜隐下去了……直到我做实习老师，她做我的带队老师，我们的接触多了，它才适时醒来，冒出，出其不意。那时我却喜欢上了她。

“先军啊，看得出你是要等女孩子来追你的。”这是老师的话，响彻我实习的天空，随即沉潜在我记忆的深处——这一点现在我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记得它呢？而我从没记过它，从没要去记它，从没把它放在心上。我是下雨天从不知要带雨伞的人。我从不知道要似的，一经意外被人提醒，一旦要了，用了，放下就连同记忆也放下，搁置在一旁，雨季中就会多了一个“弃婴”，注定被人收养，少了一个淋漓尽致的落汤鸡。一直到现在，我没备存雨伞，我在雨中，我又会回到儿时，我在木浴盆里，妈妈给我洗澡……那情景就活在春雨中，我在路上街头行走时，走着没伞的人生，满眼是伞。所以我洗澡经常忘掉带毛巾（是否有以为总有人给我洗澡的思维习惯，我不知道）我也不经常返回宿舍去拿，手掌当巾，自己干起来。这时偶尔会想起杨绛的《洗澡》来，想着这一回自己主动起来了，我就会得意地自笑起来，倘若这时有人见着，大半会以为我发神经。我也没法说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在书里呆久了，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起来，初来乍到，自己是被突然抛入虎群的猫，难免彼此“是事而非”之下无明断。或许是这样的：经常的事不经意，不经常的事经意。我没有生活在热带雨林，也不算在多雨的季节之地活着，所以或许还可以这样说：触动心弦的事自然会驻意，转动着注意的眼睛；不喜欢即使是不算经常的“必须”的事也不会经意，而漫不经心如一口吞下泻药丸，喉咙抓不着它，味觉抓不着它，它带着万马，奔腾，排山倒海般出你的“城”。不知你是否觉得这般一来舒畅，我还觉得这样轻装上阵好。无来由的生命让我找不到由来已久的程式化的生活究竟有啥意义？于是一切都变得不重要（“重要”多半是世俗请来的说客，来给自己满意）了，一切都不在乎，无所谓，难于入心。然而，就像由不得我来不来而不得来由而来了一样，最终啥事入心与否，潜意识自有“招法”自会做出选择。事不在我，不必贿赂我。我自己只有这样的答案。

这句话就在眼前，很清晰，响着，我浸在里面，“我们”在局促逼仄的小屋里。小屋悬钳在大楼的半中间，大楼几近荒芜，我似在密林深处。“先军啊，看得出你是要等女孩子来追你的。”一如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多年之后突然来光临，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情景一下子仿如昨，昨如今，今在眼前速放，交错着眼前的情景。这缘现在由隐而显，暴发，一如长年登雪山的勇者，下山时突然发现了一树的绿，旋即发疯般冲了过去一样，像多情的猛虎痴狂地扑向玫瑰……你的生命洪水一样跟我漫延过来，吻我，拥抱。

我看报纸，看《特区青年报》，看到“单身论坛”，四个字，即刻“电”我，我的心灵好雨知时节般，文字倾泻而下。开说，就这样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奔涌而现的自觉，没有我刻意的翻检，思想是溅起的雨花。我也没法解释这一触即发的倾泻，许是截穿了积郁了二十多年的单调，突然被捅破的单身生活之外发现了别有洞天的天地，一时冲动着向往。“先军啊，看得出你是要等女孩子来追你的。”你时不时又上来惹我，在键盘，在指隙，在空气间，乱窜，很是调皮。现在是静沉沉的夜，温润的夜语广阔无边。老师的话真灵验，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的确如此。仿佛老师是前面的我，我是她活生生的从前，我不久的将来就是我的老师。我是她的“克隆”，然而毕竟不是。她是她，我是他，我们是齐白石的虾，在似与不似之间。

很实际。现在的人都很实际。很实际的现在。实际得近乎把世界剥了个光，还它一个骨架，人人行尸走肉。我也在劫难逃，被“实际”剥得光秃秃的，仅残存青春。青春是完好的。空有青春，如同剧终人散后空荡荡的剧院，立着我一个人寂惶。才华注进去，等同于往剧院里注水，即使有舟，也没有谁同舟共济。于是，让自己盲动起来，分裂成两个，没事自说自话，找着抱怨，折腾，却美其名曰：自得其乐——青春所表达这一切——却适得其反。就凭着这青春，我随同青春的表达而表达，并表达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由此表达到了人世的边缘。可能在此之前就已在这里了。到了人世的边缘，才有这些表达，才有现在的发现。不管怎么说吧，我是“边缘人”，我是知道了的，此线是生与死的分野，是有争端的不确定的“国界”。它们都吻着这一线希望。生与死的主题在我这里彼此拔过河——却是温和友好的，经我一番折腾，努力，调和了，从此协作成一条拉链，是一对看门神。当然，偶或会头一偏，某一方闹小脾气，出现不服气，这是点缀。我也有不服气的时候。比方说，为什么我在现实的“世眼”里看来一无所有，有点狼狈不堪，我还努力使自己在实际面前瘫痪——这后面的话就有说得严重了之嫌，有点没谱。但我又舍不得不说，由此我知道了我的的确确对自己不满。对自己不满是好事——那是提升自己的动力。由此我决定先弄清楚自己。比方说，为什么让我没法不真实，没法不真情流露，无论对待什么，谁，莫不如此！为什么就因着我真，就让我在生活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滋味不请自来。虽不主动却也难于被动的我，难道得做“阶台组织”里的成员，在他人拾级而上的道具中存身？看来这角色在拉我。我从尘土中来，冒出尘世就是金字塔的底砖间的部分，生存空间的确小。读了十多年书，这方面改变也不大，现在水到渠成做着底砖。尽力挣扎——我偶或看到自己多少有被强奸的味道，我有点倔强。当然，你不会认为我老，你认为我有被强奸的资格！我当然要摆脱这困境，努力摆脱这个“高级资格”。就只有通过考试，却给我有破罐破摔的感喟。于我是这样。我认为现在正是过度段，得争取人生的关键作用。除此我没话可说。除此是燃起的一线希望，时常也在困境中挣扎，并且我多次认为这是条件反射，人性的下意识。当然，脱不开我的年轻气盛。我写出了这些话，总觉得不后退，是向着人世的，还认为我是刚跳入大海里学游泳的人：双腿使劲向后蹬，是为了向前，前进。但我也有过自己拼命挣扎，却像木头一样浮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的体验，这是当时站在我旁边的友人告诉我的。

我时常有一种感觉，感觉总在等着一个人。特别是在夜驶入宁静，停泊之时。这种感觉若隐若现，很是玄妙，又很真切，温馨。仿佛她就在我身边，很是温柔，可爱，微笑着，让我感觉融化在她的柔波里，沐浴在晨曦中……仿佛她又在远方，很美，站着，总是远远的看着我，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忽而偷视我的，泛着灵光，会说话的双眸……她就在我的生活中，若隐若现，让我特别想去爱护她，她好像又故意躲开我，逗我，笑……

这种感觉我没法说，没法说明白，就归于缘的预示。缘，这东西，没法说，没法说明白，却给人的感觉非常好！“温柔的上帝”，我却喜欢这样称呼“缘”，为此让我回答任何问题，我说不出什么来，没有答案，没有为什么。自从认识了很有涵养的你——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之后，与你交往，我就喜欢说“上帝”了，为此让我回答任何问题，我说不出什么来，没有答案，没有为什么。记得我跟你说过。

写着写着我不由自主地扯出爱来了。有这样的话跳了出来：爱不是热烈而轻飘飘的——我看到的这种不少，让我差点不敢去谈恋爱——重感情的人爱得深沉——而是深沉而持久的。我不只要爱的一刹那，而且要那种越长时间越深沉，越好，越分不开的东西。爱情时间长了，也许会平谈，然而，世间退却浮华经得风雨的爱情往往以平谈示人，个中酣酽的意蕴，深沉，正是我所要的！

我认为语言之于爱犹如外表之于人——爱情信息的传递，常常使语言相形见绌。所以上面浅显的文字不及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