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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虚无
死的概念是一座突兀而起的悬崖,任凭人类想象的马群如何咆哮驰骋,总是悬崖勒马。究竟死后的情形如何?想象再也难于涉足了,于是“虚无”这个概念就应运而生,接过想象的马力,驰骋于人类未知的领域。“虚无”是什么?少年时的一个刻骨铭心的梦对此也许能解释一些什么:没等反应过来,自己突然从悬崖跌落,急速直下,直下,直下,一直是急速直下,始终没有尽头,没有底。与此同时,时光一直是急速直上飞驰的。时光遂道?急速直下的掉落感深邃得很,直坠入无穷。无穷大。无穷大是浩浩渺渺的空旷,清远,神秘。无穷大是数学王国里的极限、级数的一种趋向,一种境界,令人神往。从此以后,继往开来的千秋万代,繁衍生息的进行中就是没有自己!“就是没有自己”在场的强烈感骤然让人生怕。那怕浩浩荡荡弥漫成无穷大。负无穷大。覆盖空际。那怕自己给做个空际里的一粒小得只能用高倍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尘埃都给否定了,都给剥夺了。存在没有了!存在给取消了!存在从永恒里被挖了出去,永远不知其去向了!
2怕死与贪生
虚无是没完没了的淹没想象力的黑洞。有多少恐惧,有多少想象都可以繁殖,噬没。天堂,地狱,轮回,转世……诸学说无不给死后一个去处,给死转换成种种充满生气的形态、神态,放出一条“生”路。死是生的另一种方式。至少也要坚壁清野“灵魂不死”。可见,死的恐惧无时不汹涌地拍击着人生的岸,人类诸类学说的智慧总是在建筑人生的防护堤,费尽心机地回避和减缓恐惧的冲击力。其实,在我看来,纯粹的死,就是一场电影的结束,就是一棵树的枯萎,就是一盏灯的熄灭,其实质就是完结了,断灭了。这是生物意义上的死,是物质的,没有灵魂的。这是我的基本看法。
纯粹的死令人恐惧,那是自我的消失,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的强烈意识。自我从永恒里清空。“不在了”。但是,纯粹的死也许并不是最令人恐惧的,最令人恐惧的是死给习以为常的生的剧变、倾覆和清空。因为人生已知的领域有着富饶的真实的内容。活着是确凿无疑的,是具体的,是真真切切的,切切实实的体验。死是抽象思维的把握。除了生物意义上的生,生还得从“人世间”来建立坐标系:人生是由情感和精神来维系的。多少次,我涉险死域,纯粹的死域少不了恐怖的笼罩,但更多的是荒凉的无际的冲击,是零星骷髅的呈现,是毫无生气的空寂的占领。此时境的心是凝固的。这不是最恐惧的时候。最恐惧的时候是想到自己死了,“看”到亲人痛不欲生的情景,从此痛不欲生地过着日子。这才是最恐惧的时候。最主要的恐惧就源自这里。所以,死了事不关己,事关给活着的亲人造成最致命的伤害,无法复原的心灵的重伤。这比死本身更具恐惧。人生还有一个最怕死的时候:最怕在人生的主题、价值取向的建业中死去。
3向死而生
不知死,焉知生?从“在世”面上看,死以绝对的,压倒一切的力量从根本上摧毁了人生的一切希望和信心,摧毁了人生中一切有价值的令人爱赏不已的,放不下,舍弃不了的人、事和物,使人坠入空虚和绝望的黑洞,让人难于忍受、承受和接受。死亡意识是最彻底的自我意识,对死亡的“知晓”也是以最极端的形式对自我的“知晓”。从死的源头看生的收尾,生是“一场空”。这真荒谬!加谬以西西弗的神话似乎说明自我在反抗荒谬,向死而生。人是自我的。出于对死的恐惧,基于自我在反抗荒谬,“好死不如懒活”,人生“空转”一场也值,也心甘情愿。要知道:人是靠着他所确认的价值意义活着的。价值意义是人的一切希望所在。一旦价值意义丧失了,一个人也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陷入了无所依存的绝望。
揭示死亡,透视自我,审视人生,还要注意到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死是任性的,极权的,随时可以取消生的资格,剥夺生的权利。一个人的生命不管进行到何种状态,死神随时可以将他罚下场。这是让人苍凉无措无可奈何的事。也正因此,一番“起死回生”之后,才晓得生的来之不易;才晓得“没有什么比健康地活着更富有的了!”健康地活着是“在人间”的一切前提。它是一切价值建设的土地。杨绛译过一首她自己特别喜欢的外国短诗,记得最后的诗句是:双手烤炙着生命的火/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这种“随时都可以走人”的人生态度是何等的洒脱,何等的骄傲,又是何等的积极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