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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过台湾
“烈士过台湾了?”回答竟然是“是。”这是1964年农村开展四清运动时,工作队员和村干部的问答。这则问答包含着一则既严肃也不无幽默的真人真事:
1950年夏,广东省梅县梅西区石篆村的青年张梅寿,响应号召,报名参军。经批准后,他就匆匆拜别慈母(其父已过世),欣然赴命。离家后,因为他母亲不识字,他没有来信,所以一直毫无信息。
1951年冬,梅西区政府的领导带几名干部,来到张梅寿老家,拜见他母亲,沉痛地告诉她:你的儿子——张梅寿同志,在抗美援朝的一次战斗中,英勇作战,不幸……壮烈地牺牲了!国家确认他为光荣的革命烈士。现在我们将国家发下来的烈士证书和抚恤金送上……她泣不成声地接下了。从此,区政府(1958年后改称公社)年年都派人到她家大门两边张贴“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对联和“光荣烈属”的横额,并发给她一笔慰问金。每次拥军优属活动,都将她家列为“首优”。她是勤俭持家的农妇,有了慰问金和首优,个人的生活费用就不成问题了,日子过得不错。
不知不觉过了13年,四清运动来到这个村庄。工作队做事很认真细致,也很警惕,特别注意来自海外的策反。有一天,邮递员把一封来自香港的信件送到大队部,信封上写着“张连寿先生收”。国内的往来信件,不论是男是女,称呼一律写“同志”。“先生”两字引起大家的注意,工作队为此召开专题会议,决定要检查:由大队干部当着大家的面拆封,内容要念给大家听。大队干部照办了。内容很简单,写信人叫张汉澄,问他堂兄张连寿,他妈的情况如何。工作队就追问:张汉澄是谁?答:是张连寿的堂弟,张汉澄是学名,家名叫张梅寿。问:张梅寿在香港做什么?答:…… 工作队就一再催促,大队干部无奈地只好推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也的确还不知道。但工作队不放过,穷追到底,就把张连寿叫来盘问。张连寿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你问他什么,他就会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你。
问:张汉澄是谁?
答:张汉澄?啊!是梅寿,我的堂弟,汉澄是他的学名。
问:张梅寿在香港做什么?
答:他不是在香港呀,他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在朝鲜作战牺牲了,是光荣的烈士。
问:烈士?明明是在香港寄来的信,还说是烈士!
张连寿就哑口无言了。大家也不敢插嘴。沉默,沉默……
盘问是在小学校内进行的。张老师(本村人)看到这种僵局,说:我提供一些情况供大家参考。张梅寿的烈士称号,的确是国家授予的,不会错的。据说:在朝鲜作战阵亡的人员中,找到遗体的,当然是真正的烈士。有的是失踪的,但再也找不到其人了,也被追认为烈士。须知在失踪的人员中,有的是被敌方抓走了的,成了他们的俘虏。同样,我方也抓了不少敌军官兵当俘虏。经过谈判,双方的俘虏曾经交换过。但是,没有交换回来的,就被送到台湾去了。经过台湾当局的洗脑集训,有不少人就变成了当地的居民。台湾和大陆虽然不通邮,但信可以通过香港转寄。我想:张汉澄给张连寿的这封信,无疑是他通过香港亲朋转寄回来的。
“照你这么说”工作队就问:“烈士过台湾了?”
大队干部不约而同地说“是。”这就是本文开篇的一幕。
请不要见笑,问答进展到这种地步,在这样的语境中,“张梅寿”和“烈士”词义已等同了。工作队所说的“烈士”是活人,非死鬼。在场的人都能理解,所以一致肯定“是”。
然而,这一“是”字的背后,却带来了不幸:张梅寿母亲家门口“光荣烈属”的横额和“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对联被撕掉了,慰问金终止了,首优取消了。这位年过花甲的孤寡老人,无依无靠,生活就过不下去了。这是有目共睹的。还有看不见的:张梅寿当烈士时,是为红色的。她为这种红色付出了心痛肉也痛的代价。烈士过台湾被发现后,红色就转化为白色了。她为这种白色,付出的代价更惨重:心情受尽了折磨!她恨儿子变色,而社会却恨她是白色的台湾家属。红的折磨她忍受过来了,这白色的折磨,她就再也顶不住了。不久她就返回来红尘前的去处了,找老伴共同承担这种罪孽。
烈士是怎么过台湾的呢?人们都想知道,也有各种各样的推论。正确的答案在1996年后才明确。那年,张汉澄参加香港的旅游团回大陆旅游,其中有三天可由旅游者自行掌握,他趁此机会回老家走了一趟。根据他和家乡亲朋好友的交谈,可以了解到当时的一些情况:
张梅寿参军后,在部队经过短期紧张的训练,就在“抗美援朝”的口号声中,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歌曲,来到了朝鲜前线。不久,他所在的那个连队接到一项战斗任:在××山顶上,阻击敌军入侵。他们到赶那座山顶,立即就摆好阵势,壕沟居高临下,山坡直到山谷一览无遗,敌人一个也休想上来!等了老半天,周围静悄悄的。夜幕降临后,突然间,毁灭性的炮火铺天盖地而来,一连串的炮弹击中他们阵地,猛烈地炸开了,山顶炸平了,壕沟崩溃了!自身的前后左右和头顶上,都有东西砸过来,并被轰下山坡,和着泥土一起被动地向谷底翻滚,一下、二下、三下……人就失魂落魄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自己醒过来时,啊!竟在敌军的俘虏营中,手脚和头部被缠着层层纱布,动弹不得,完了!只好任由他们宰割了。不料后来竟被运到台湾。在台湾,好在有同乡愿意为他做担保,才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在台湾,先是打工,后来才在花莲县的一家公司经营和栽培果木,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退休,获得“技师”和职衔。他安家在花莲县城,一个女儿,师范大学毕业,前任妻子已过世,后任妻子陪着他,安度耄耋之年。……
石篆村的乡亲们对烈士过台湾的事感慨万千,有七律一首为证:
神州石篆有株梅,两岸移植生是非。
前往援朝成正义,后当俘虏变非为。
红标烈属逢福盛,白染台亲处境衰。
雨后斜阳出异彩,长虹七色放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