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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龙屋的童养媳——纪念奶奶去世十四周年

热度 10已有 4415 次阅读2011-1-6 01:53 |个人分类:思想|系统分类:大杂烩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初二,是我敬爱的奶奶去世十四周年的日子。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我心情纠结情绪非常低落的时候。今年也不例外,外面的热闹和喧哗好像于自己无关,而眼泪却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的流出来。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不假。前晚深夜,我梦见了奶奶,她好像知道我苦苦的思念之情,带着慈祥的微笑,飘然来到我的床前。朦胧中,看见她的模样和从前一样和蔼可亲,穿着我送给她的衣服,带着微笑静静的坐在我的身边,爱怜的看着我,她是那样的亲切,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在她准备帮我掖好被子的时候,我开心的笑着很想抱一抱她,可是自己好像动不了了,我非常着急。在我感觉到她在慢慢离去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想抓住她的双手不放啊!我向前伸着双手,大声喊着:奶奶!您别走啊!她微笑着回头看我,缓缓地升起向南方的天空而去。我喊着她使劲的睁开了眼睛,在蒙蒙的天空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枕头上却留下点点泪痕。我靠在床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回忆着她不同寻常的一生......

      我的奶奶叫叶运招,1901年四月,出生在兴宁刁坊圩叶屋,是圩镇的一个名门之家。她从小聪明活泼非常可爱。父母因要照顾生意和两个妹妹,把她许配给一个朋友的侄子,在四岁时,奶奶被接到离家大约三里的黎岭下老罗屋,给比她大八岁的男孩子做了当童养媳。机灵的她,很快就得到大家族长辈们的疼爱。

    在八九岁时,她的“老公”因为生活所迫,和周围村子的几个人一起过番谋生,给她留下一个年迈的“奶奶”一个“婆婆”,此去渺无音讯。年复一年,奶奶在等待中长大。

    在旧时代,有钱、有势力的男人,他可以妻妾成群,而对于丈夫不幸早逝的女性,却要求她们从一而终。奶奶的“奶奶”和“婆婆”,就是在封建礼教的熏陶下,守妇道而终身守寡,“爷爷”是她们抱养的。

    在闹灾荒和饥荒的年代,奶奶起早贪黑的织布或者家里家外劳作,风雨不歇。看着同龄人夫唱妇随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想想自己孤苦无依和一贫如洗的家境,她遥望远方黯然神伤。每当看到慈祥的“奶奶”和多病的“婆婆”,她又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本该由男人承担的重任,从不在她们面前叫苦叫累。她像男丁一样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硬是把这个家挑了起来。她经常默默地为“老公”祈祷,唯愿他平安 健康 如意,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

    没有男人挣钱的家,日子过的很苦很难,没有耕地的牛也没有钱租用,农忙大家都要赶时间插秧种田,所以很难借到牛。奶奶只能把绳子系在自己的腰身上,和她的奶奶婆婆一起非常吃力的拉耙翻地。每次用力翻完地,奶奶的身上都会被绳子勒得伤痕累累。

    看着大田里像牛一样吃力“驶田”的三代苦命女人,乡亲们都非常同情她们。有时,奶奶担心累坏两位老人,看见有牛的人休息吃饭,她就会厚着脸皮向他们借,如果有人行好心,同意把牛借给奶奶,她就会把带着自己吃的午饭给牛吃,然后抓紧时间干活。 

    有一次春耕,奶奶等待干活的人回家吃饭时,终于向好心的乡亲借到了耕牛,可是牛已经累了一个上午,奶奶虽然把自己喝的稀饭给牛吃了,它还是很不乐意的走得很慢。为了赶在牛的主人回来前,把自家的田地耙上一遍,奶奶只有催促它快走。是抗议剥削它的休息时间?还是欺生她是女人?也许就是催得急了点?蛮牛发起牛皮气不听话了,它在田里不规则乱走。

    奶奶一看急了,越想拉住它不乱跑,牛就红着眼睛跑得越快,奶奶紧紧的拉着绳子跟着越跑越快。跟不上了,手还是死死地抓住绳子不放开!因为她知道,只要放开手,牛不定会跑到哪里去。家里那么穷,牛丢失了可是陪不起的啊!

    那是在比较偏僻的山脚下,离家大约有二里远,那时又是正中午,周围没有一个人。奶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牛停下来,她很快被拖倒在水田了,寒冷的泥水把她全身湿透,她仍然不敢放松双手!

    那蛮牛像发疯一样,硬是把饥寒交迫的奶奶,在高低不平的地里,一直拖着跑了好几块地!终于,牛跑累了,回头看看比它还牛的奶奶,气呼呼的停了下来。

    奶奶被拖的像个泥人,全身伤痕累累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这时候牛看着她安静了,奶奶艰难的爬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站好了双脚。这时,她眺望遥远的地方,回忆着曾经像哥哥一样爱护过她的“老公”的模样,辛酸的泪和着泥水流了下来。

    与牛紧张的对抗过后,被冷风一吹,奶奶感觉到透心的寒冷。滴答流着泥水的衣服沾在饥肠辘辘的身上,让她全身发抖!她赶紧拔了一把草试探着和牛交谈,慢慢靠近并去摸摸它的头。牛像认错一样友好的舔了舔她的手并把草吃了,奶奶趁机用背靠在牛身上,顿时觉得暖和很多,她“婆婆”给她送饭,看见如此情景心痛的哭了......

    奶奶很要强,不愿意总是让父母接济自己,农闲的时候为了能挣钱给家里帮补生活,她咬咬牙,用布条束紧身体和头发,经常“化妆”成男子模样,跟随叔侄们出门去贩卖食盐。

    她用单薄双肩,挑着几十斤重的盐袋子,和男人们一起走路上五六百公里远的江西各地去贩卖,再把这里短缺的东西买上挑回来。为了逃避盐税警的检查,她紧紧跟上男人们的脚步,尽量走偏僻的山路,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走,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她战胜恐惧和疲劳,一个来回就是一千来公里,压肿了肩膀磨破了脚丫。她一个柔弱女子,要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恶魇般的生活,反而把她的意志磨练得更加坚强。

    她父母知道后非常的心疼和内疚,不忍心让女儿继续吃苦受罪,为了让三十出头的女儿早日摆脱困境,过上幸福的生活,决定去和亲家母商量,给她重新找个好人家,并且开始给她物色合适人选。

    当两个老人听了亲家的建议,满怀愧疚的流下了眼泪,无奈的说:我们让你的女儿吃尽了苦,是自己和儿子对不起你们,现在我们无话可说,只求她能像女儿一样,经常来看看我们......

    面对父母的劝说和好生活的诱惑,她也有过心动,有谁生来喜欢受苦的呢?不是已经有等不到丈夫音信的人“改嫁”了吗?

    可是,善良重情义的她深知,年迈的奶奶和体弱的婆婆是多么的需要自己啊。如果真的出嫁走了,两个老人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她不敢想像这个家,如果没有了她会是什么样子。在这个没有男人的家里,她既是顶梁的柱,也是两位老人的精神支柱和生活的寄托,她得撑起一片天来。

    就这样,奶奶一次次放走了很好机会。一天天,一年年,默默的服侍着老人。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守住这个家,等候“老公”的回来。三十多年过去了,“丈夫”仍然音信全无,没有谁知道他到底在何方,现在是否平安的活着?

    艰苦的生活,没有把奶奶善良的热心以及温顺谦让的秉性磨灭。那时家境虽然贫寒,但一直以来,奶奶依然尽最大的能力去帮助身边的人。奶奶以她清白端庄、勤俭朴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为人处世之道,得到全村上下的尊重。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奶奶的身上,全部都体现无遗。

    奶奶虽然只是大围龙屋里名义上的媳妇,但她做到了亲生儿女也未必能做得到的事情;她虽然只是大围龙屋里一个未婚的童养媳,她对孤寡老人的关爱有目共睹;她:虽然没有生育过儿女,但村里所有的小孩都受过奶奶恩惠;她:虽然自己家里的粮食很紧很紧,对因为饥寒交迫而病倒了的人,总是悄悄把吃的送去,而自己勒紧裤腰带咬咬牙继续干活,“婆婆”“奶奶”知道后,心痛的骂她傻!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她的父母看到女儿依然不变的决心,商量决定,给她抱个儿子回来抚养。从此家里多了笑声,她对人生也更充满了希望。我可敬的奶奶一直没有得到“丈夫”的消息,独自肩负着家的重任,咬紧牙关,服侍着奶奶和婆婆也养育着幼小的儿子。她历尽艰辛,直到熬白青丝、送走两位老人。一天天一年年的走了过来,终于等来了云开日出!

    奶奶虽然是未婚童养媳,但她至死不渝,为“丈夫”守住了家。她一生坎坷,坚强不屈,历经磨难战胜了种种困难,为“奶奶”和“婆婆”撑起了一片天空。她尽心尽责,照顾着苦命的老人直至终老。她是一个集客家人所有美德于一身的传统女性。

       解放了,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让奶奶感到欣慰的是:我的父亲正健康的成长着,他聪明好学,长成一位正直善良的进步青年。母子俩在新中国接受着社会主义的新思想,还在新时期的建设中积极参与各种活动,思想不断的进步,很快成了乡、村干部。工作中不断的接受新生事物,成了积极分子。

        一九五六年秋天,国家号召知识青年到新疆支援边疆建设,在乡里当治安员的爸爸积极响应号召,在奶奶的支持下,刚结婚半年的爸爸报名到了新疆。在当时很多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报名去环境恶劣新疆的情况下,她用自己的行动为大家做出了榜样!

         那时的新疆百废待兴,生活条件虽然非常的艰苦。1959年奶奶为了支持爸爸的工作,和妈妈一起来到了新疆喀什地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由于气候和饮食习惯与南方完全不相同,加上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奶奶一直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非常思念南方的老家,爸爸妈妈很担心奶奶难以适应的身体。

        六三年春天,奶奶在妈妈的护送下,带着不足两岁的我和只有四个月大的妹妹,回到了兴宁老家。妈妈看奶奶恢复了健康,很快回去上班了。我俩在奶奶的精心护理下一天天长大。
 
       六十年代初正是闹饥荒的时候,那时粮食非常紧张,父母虽然省食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钱和粮食都
寄了回来。由于善良的奶奶总是把粮食借给挨饿的,特别是老弱病残的人,有时自己不够吃的了,奶奶就算自己挨饿也会让我和妹妹吃饱。

     忘不了奶奶坐在小竹椅子上给我们喂沙煲“锅”粥的情景。记得她总是在喂我们的时候说:来了来了谁先张嘴就给谁吃哦,谁吃得多谁就会先长大哦。她想法哄着我们吃多,而她就吃不饱了。听见大嫂大婶说她不要饿坏了,看她吃着从沙煲上刮下来的剩饭,我知道了粮食的可贵。

        奶奶非常勤劳,我清楚的记得,她为了抽时间种些菜,常把我们带到“厅下”和禾坪里,请坐着的老人或者小孩帮忙看着,抓紧时间去干活,有时还挨着饿忙前忙后,非常辛苦。每当我和妹妹的身体不好时,她就更不能好好休息了,有几次她累得生病了。还好,经常都会有好心的乡亲来帮帮忙,否则奶奶会更加劳累。

        奶奶虽然没上学,但她人缘很好,做过生产队长,贫农代表,贫协委员,经常要到公社去开会。她的记忆力和表达能力都很强,每当她比划着给大家传达会议精神的时候,就是我最自豪,最崇拜她的时候。

        随着我们离开她到父母身边,再到我们工作以后陆续往回调动工作,奶奶的关怀无微不至,无处不在。 忘不了她:忘记劳累,日夜为弱小的我守侯健康;忘不了她挨着饿, 也要哄我多吃几口饭; 忘不了,夏天她不怕炎热,到一里外的学校接送我;忘不了她在我出门前的声声叮咛,依依相送;忘不了她在分别后对我无数的牵挂; 忘不了她在等待我回家时翘首远望姿势;忘不了她在见到我时牵手端详样子; 忘不了她流着汗,微笑着执意也要为我煽动的扇子;忘不了她看见我们健康成长, 积极向上时发自内心的自豪的笑容。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奶奶为我们付出的爱......
 
      1997年1月10日“十二月初二”凌晨,慈祥的奶奶永远合上了她的眼睛,我悲痛欲绝两次哭得晕倒在她的身边。 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闻讯都过来奔丧,有的协助操办奶奶的身后事。上山入土为安时,除了我们亲人外,在家的乡亲自发跟在我们的身后,送仁慈的奶奶的最后一程!听叔公说:人数之多是从来没有过的。这就是大家对奶奶几十年来为人处世的肯定和回报,也是乡亲们对奶奶无冠的加冕!我为有这样的奶奶而自豪!

        奶奶虽然离开我们整整十四年了,她在我们的心里永生!她孝亲尊老弘扬传统美德,她助人为乐的高尚品质,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是值得我永远学习的!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以她为榜样去克服。

        多少个夜晚,我在心里对她默默的诉说我的喜怒哀乐。多少个夜晚,我凝视夜空默默祈祷:唯愿天堂里的奶奶过的开心而舒适,愿她那里开满鲜花,有宁静的小屋有暖暖的烛光。

        我现在再次走到寒冷的阳台,仰望着奶奶安息的方向在心里轻声的呼唤,亲爱的奶奶啊,你过得好吗?天国冬天冷吗?我很想念您。


路过

雷人

握手

鸡蛋

鲜花

发表评论 评论 (64 个评论)

回复 吖米米 2011-1-6 09:12
有些人即使离开,也永远活在某些人的心里。
回复 阿佳妹 2011-1-6 11:48
可敬的奶奶
flicker 彩虹炫 | flicker 匿名卡 | 匿名 2011-1-6 12:10
你奶奶坚强不屈的精神让我敬佩,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已经流下了。祝愿伟大而可敬的奶奶在天国过得舒适、快乐!祝你健康如意,笑口常开!
回复 榕树 2011-1-6 17:49
一个慈祥,勤劳,乐以助人的传统客家妇女的形象,跃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祝你伟大可敬的奶奶在天国过得快乐,并永远庇佑着竹子姐一家!
回复 华山 2011-1-6 20:47
伟大可敬的中国客家妇女!
回复 嘉应家园 2011-1-6 23:27
现在这样传统的客家女性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呢。
回复 戈壁白杨 2011-1-7 00:36
祝你伟大的奶奶在天国过得舒适、快乐,并永远庇佑着你一家!
回复 一毛不拔 2011-1-7 08:35
写得太好了 太感动了。只是有个问题比较好奇:你奶奶一直到寿终仍是处女吗?
回复 平凡人 2011-1-7 10:44
可敬的奶奶
回复 liangqiuqing 2011-1-7 10:49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看完之后勾起了我对我奶奶的回忆。我奶奶也是个让我敬佩的女人,她三十多岁就守寡(没有再婚过),带着七个小孩(我爸七兄妹,现在个个都快五六十岁的人了)。那个年代不容易呀!
回复 明夫 2011-1-7 16:23
看后心里很不好受....祝福竹子姐新年心想事成.....
回复 小2 2011-1-7 17:04
运招,跟我姑同名。看完鼻子酸酸的,祝福。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10
小2: 运招,跟我姑同名。看完鼻子酸酸的,祝福。
是的,每当想起奶奶,我都会鼻子酸酸的,谢谢好友的祝福。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13
明夫: 看后心里很不好受....祝福竹子姐新年心想事成.....
奶奶非常的疼爱我,一想她,我的鼻子就酸。谢谢好友的祝福。祝你快乐如意!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21
一毛不拔: 写得太好了 太感动了。只是有个问题比较好奇:你奶奶一直到寿终仍是处女吗?
谢谢一毛的关注,我奶奶能被全村人爱戴,是因为她的操守和品德。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可以随心所欲。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28
liangqiuqing: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看完之后勾起了我对我奶奶的回忆。我奶奶也是个让我敬佩的女人,她三十多岁就守寡(没有再婚过),带着七个小孩(我爸七兄妹,现在个个都快五六十岁的人了)。那个年代不容易呀!
谢谢美女的关注。我把真名实地写出来,就是不怕被知情人看见的。你的奶奶以前也不容易啊。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29
平凡人: 可敬的奶奶
谢谢朋友的夸奖。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30
戈壁白杨: 祝你伟大的奶奶在天国过得舒适、快乐,并永远庇佑着你一家!
谢谢好友美好的祝福,祝你快乐如意,心想事成!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31
嘉应家园: 现在这样传统的客家女性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呢。
谢谢朋友关注,现在这样传统的客家女性也许不多了。
回复 春之竹子 2011-1-7 18:34
华山: 伟大可敬的中国客家妇女!
谢谢老师的高评,祝您健康 快乐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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