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去买菜,很冷,手指头冰块似的,冻得生疼,仿佛要裂了开来。从菜市场回来,街边又遇见那个卖菜的老人。她弓着背蹲着,缩在宽大的棉袄里。她向我打招呼,问我还要不要菜,还剩下一把苦脉菜。“我正想买苦脉呢。”我谢过她。她家的菜鲜嫩、清甜,而且总是一脸慈和的笑容。只要经过她身边,即使家里还有菜,也会忍不住停下来挑一把菜回去。曾和她聊过天,问起她为何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卖菜,她边收拾篮子边说:“闲不住啊!看见那几块地荒着,觉得过意不去,以前生活不好过的时候,都靠着那几块地呢。现在子女都不要我去种菜,可老人家也要运动运动,身体才会好啊,又可以减轻他们的负担。停下来不干活了,浑身都不舒服,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酸,锄几下地就好了。”我知道她就住在附近,还遇见她挑水淋菜。闲不住的老人 ,每次看见她便会想起我的妈妈,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卖菜的情景来。
记得那时候,母亲经常天不亮就起床去卖菜。因为回来还要干活,没时间蹲在街边卖菜,她只得半夜里三点就要起床,把菜挑到圩镇上去,卖给菜市倒卖菜的人。我感到好奇,便求她带我去。可妈妈说,太早了,怕我起不来。可我还是想跟着去,央求了好几回,终有一次母亲答应了。
隔日傍晚的时候,帮妈妈去菜地里收菜,一点点地洗干净,仔细地去掉黄叶子,把菜齐齐地整好,又用干禾杆扎成一把一把,堆放好,第二天起来装进菜篮就可以出门了。那天晚上,想着怕自己睡过了头,久久不敢合眼。待到深夜里却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不知妈妈怎么想的,却还是叫醒了我。于是惺忪着双眼,仿佛云里雾里般,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妈妈背后。
那是一个清朗的夏夜。一抬头,满天都是星星。他们都扑闪着多情的眼睛,好像离我们很近。可我忍住没多看两眼,因为妈妈说要快点去到圩镇。过了桥,走过村道,又绕上田间小路。蛙声、虫鸣似乎比以往更加响亮,在那望不到边的田地里此起彼伏地欢唱着。田地里的庄稼正在酣睡,仿佛听得见他们香甜的呼吸。风凉凉地拂过眉眼,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许多。小溪流一路跟来,深情地拨动着她的三弦,而我却无心欣赏。只见四周黑蒙蒙一片,近处的房屋、远处的山影影憧憧都显得神秘起来,让人有些害怕,平日里奶奶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好像就在周围虎视眈眈,脚步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路上我们没说话,妈妈一晃一晃地挑着菜担,走得很快,脚步声“吧嗒、吧嗒”地响。我一路小跑着,追赶着,心里只盼快点去到圩镇。
我们来到时,圩场已经热闹起来了。暗淡的路灯下,人影忙碌着,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地打破了夜的寂静。妈妈赶紧挤过人群,在街道旁把担子放下来。很快就有人来问价。他随手抓起一把菜,翻过来翻过去地看,拔下两片菜叶子,不停地嫌弃着:“这菜怎么这么黄!太老了······”妈妈忙分辨:“不会的!不会的!是这光线的原因吧,我自家也刚摘来吃的呢!”昨天我和妈妈已经把黄叶子择得一干二净呢!我很是纳闷,为什么他要那么说,只好着急地望着妈妈。
“三角一斤,卖不卖?”
“昨天还六角哩!”妈妈摇摇头。
“昨日是昨日,今日的菜多没价,不信你去问问。你不卖就等着挑回去了!”
母亲望了望周围的人群,又看看自己的菜担,犹豫了一会,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四角吧!四角就卖给你。”那人耸了耸瘦巴巴的肩胛:“不多讲了,三毛半!我都怕会亏死呢!”妈妈无奈地答应了,原来他拼命说我家的菜不好不过是要压价钱罢了。
他让妈妈把菜挑到他的木板车旁边去。称的时候,把菜一把一把地拿起,狠狠地甩,生怕菜里多了水份充了称头。称好了,那人让妈妈自己算好钱数。还没等妈妈说出话,而他又去物色下一家的菜去了。我们就在木板车前等着。好不容易等那人回来,妈妈接过钱,仔细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收好,又挑着空菜篮回去。那时,天还没亮,路上依然冷清,田野里的大合唱、溪流的伴奏依旧,星星眨着困乏的眼睛,天边飘来一丝丝绸缎般的云。妈妈仍然没说话,紧着步子,我也一样小跑着,赶在她的后面。
回到家,母亲问我困不困,要是想睡就回去睡觉。她放下菜篮子,又挑起两只大木桶出去挑水。接着她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去浇菜。
记忆中,妈妈总是那么忙,没有时间教我们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仿佛就是那么不管不顾地匆匆忙忙地向前行,而我们这些懵懂的孩子便自觉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跑。跑着跑着,一转眼子女们便都长大了,一转眼母亲便老了。
这天,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又说起跟她去卖菜的事来,我感叹以前母亲实在太辛苦。她听了,笑了笑说那时候村里大家都是靠着种地卖菜补贴家用的,还有许多老人七八十岁也一样要早起去卖菜呢,都是那样过来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说着,笑容爬上嘴角,又刻在深深的鱼尾纹里。看着妈妈温暖的笑容,恍惚中,又好像看见那街边卖菜的老婆婆,一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