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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生长在农村,每天面对着土地,看着土地上劳作的母亲,心里总是有一种对土地的畏惧,觉得靠土地活着的农民太辛苦。跟着母亲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有时候挥着镰刀、锄头的手会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看着前面埋头苦干的母亲,仿佛变成了长大后的自己!那一瞬间,一股奇怪的恐慌涌上心头,对未来感到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样日日夜夜和土地打交道,辛辛苦苦却吃不饱穿不好,日复一日永远单调的生活让我感到害怕。可母亲有在心里抱怨过吗?我不知道,母亲从未在我们面前说起过她的想法,哪怕是一句牢骚。只记得那时候,母亲的衣服好像从来没有干净过,特别是农忙的时候。黄黑的汗迹爬满了母亲所有衣衫的背面,长成了一幅幅形状各异的地图;身上永远有一股汗酸和猪粪混合的味道;总是卷着高高的裤脚,涂满斑斑点点的泥巴。奶奶早就煮好了饭,总要等着母亲回家吃饭。等她匆匆忙忙回来,端起饭碗的手常常没有洗干净,手腕上还有泛白的泥巴。中午休息的时候,衣服也不用换,脱掉外衣,把两只沾满泥巴的脚伸到床外,就这样躺在床上歇息一阵子······母亲就像一头不停地耕作的牛。她忙着干活,整天想的是什么时候该翻地播种,什么时候该落秧莳田,想的是一家人要吃饱。
母亲仅仅一米五多一点的个子,又因为常年营养不好,人很瘦,就更显得弱小。可就在那瘦小的身躯里,竟蕴藏着那么大的力气。收割的时候,我们在田里脱了谷粒,再一担担挑回家去。那时候我们还小,家里常常是母亲一个人,来来回回,硬把一千多斤的稻谷挑回了家。往往一担就有一百五十斤左右。可再苦再累,母亲的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欣慰的。值得高兴的是丰收,能不感恩那肥沃的土地吗?那一家人半年的收入啊。可惜,当时的我能领悟的只有一个字:累!
有时候,父母为了灌溉田里的庄稼,宁愿整夜不睡觉,轮流蹲在田角,守着那细细的溪水流进自家的田里。那时候,村里没有抽水机,河里的水上不来,只靠从山里流出来的溪水灌溉。可是,水流太细,一路的田地分流下来,到水圳末的田地便几乎没有水了。于是许多人得趁着大家睡觉的夜晚去守着(你不守着,人家会把你家的水流挡住)。土地有了溪水的滋润,禾苗才能长得好啊。怎么能因为没有水,便荒了田地呢。看到父母没日没夜地干活,我们一家人才勉强填饱肚子,那时候心里便更渴望摆脱那农村贫困的生活了。
不仅仅我的母亲是如此的卖力干活,邻居的女人们也一样。大多数的男人们都不干农活,他们都去做工。在农忙的时候,女人们互相帮忙,你先帮我,我再帮你,于是常常都看见水田里聚着一大堆的女人在一起插秧、收割。女人们话多,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笑个不停,手里的活儿也不停。她们说的多是家常话,也无关痛痒地相互取笑着,嘻嘻哈哈说过就忘,都不放在心上。于是,农活就在说笑声里不知不觉地干完了,仿佛一点儿也不累人。真的不累吗?累,不过是等到晚上把身子丢到床上的时候,才感到腰酸背痛了。
那时候的女人们也特别能吃苦,即使是身怀六甲,也照样扛锄头、挑担子去地里干活。老人们常常说,她们一般不像现在的女人那么娇贵,怀了孩子便小心翼翼什么也不干。邻居有个土生叔,一开始觉得他的名字有点怪,为什么取名“土生|”呢?后来有老人说因为他是他母亲三凤婆怀着他在山里干活的时候出生的。三凤婆也许记不清预产期,也许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预产期,每天都忙着干活,会有哪门子心思去记住那些呢?孩子要出来总会出来的。所以三凤婆挺着沉甸甸的肚子照样进山里干活。土生叔也是太会挑时辰,要出来也不管母亲在干什么,这不,他母亲刚举起锄头,肚子就痛了。
因为成日劳动着,又往往没有计划生育,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女人们生孩子或许比干农活容易得多。三凤婆知道已经来不及回家去,便索性把孩子生在土地里。自己咬断脐带,脱下自己的外衣包住,再用蕉叶包裹着,带回去。孩子取名就叫“土生”。
“土生”,多么形象的名字。谁能说,土地不是生我们、养育我们的摇篮?土地里凝聚着多少母亲的血汗啊。离开了土地,就像树没有了根,怎么去顶天立地?母亲们种庄稼,不就像那作家写文章一样吗?土地是纸,锄头是笔,心中那份对土地的爱是种子,她们用那双永远沾着泥巴的手,把希望种成一地收获,把我们抚养成人,每一个孩子都是她们用心血谱写的篇章啊。
想当初,害怕自己也像母亲一样,仿佛没有自己的人生,整天为子女操劳,整天在土地上上摸爬滚打。如今,我真的如自己所愿离开了故乡,可我却像一个怀念初恋的人,一遍遍地回忆起那些岁月,并试图在城市的角落里寻找曾经熟悉的影子。在路旁的树影里,在河流的水波中,在卖菜老人的笑容里,在街市偶然听到的乡音里,多情地幻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故乡恋人的身边,仿佛又看见母亲手执锄头站在田垄上,还听见奶奶拖长了声音的呼唤,唤我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