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的1943年

    提起1943年，八十以上的梅州老人莫不苦水涟涟，记忆犹新。

       那一年，正值抗日战争艰苦岁月，兴梅一带有很多珠三角和潮汕一带逃来的难民。将近黄昏时分，东较场红门至嘉应桥一带，摆了很多茶摊。小圆桌旁摆上四张矮竹椅，就成了简易的茶座。十来岁的伺应男童用广府话招揽客人：“饮茶呢喥好！”街边常见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伸手向路人乞讨。梅县是侨乡，敌寇沿海一封锁，侨汇来源断了，侨眷们只好天天稀粥度日。那时有句顺口溜形容粥之稀：“一歕一条浪，一啜一条巷。乌蝇跌落去，打洴磅。”难民的生活就更凄惨了，不少人沦为乞丐，挣扎在死亡线上。我就亲眼看见有说潮汕话的难民把挖出来的蚯蚓拿到江边去洗，然后煮来充饥。东山状元桥边，有一户黄姓有钱人家，买了个潮州贩来的婢女，谁料过了两年，竟发觉是个男孩儿。想是他母亲给他留条活路，让他男扮女装，托人带来梅县卖给人家当婢女。两年躲躲闪闪的假扮女装生涯，给这男孩儿添了多少难堪和苦楚啊！

       那一年春季遭受百年一遇大旱，江河干涸，田地龟裂。人们眼巴巴望着炎炎烈日，心情焦虑万分。为了求老天爷下雨，善男信女们先是抬了北帝，后又抬了观音娘娘游行。游行队伍还没走到水打伯公，没想到一扇堆煤场的围墙坍塌下来，压死了好几位求雨信众。结果是北帝没有显灵，观音未发慈悲，老天仍是滴雨未下，以致早造颗粒无收。饥荒袭来，人心惶惶，再加上霍乱流行，随处可见饿死病死的灾民。我那年考进省立岭东商业职业学校初中部，校址在梅江桥南岸，每天上下午上学回家都路经梅江桥。清晨上学还见几个衣衫蓝缕的人在桥上痛苦呻吟，放学回家时就已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了。东较场红门内和近旁的六角亭，也常常看到惨死的灾民。因为每天死的人多，善堂派人去收尸，只好改用薄板钉制的简陋棺木，叫“火料欸”。一天，听说城里有平糶米卖，人们纷纷湧向平糶米铺。排队挤购的人你推我搡，乱成一团。前头有个男人给挤得摔倒了，后头的人用潮州话连声喊：“人啊！人啊！”意思是叫后面的人别再往前挤拥了。没想到前头那人爬起来一拳打过去，说：“我给挤倒了，你还叫人来踩我？”原来潮州话的“人”，客家人听成了“踩”，因而造成误会。为了救济灾民，有的慈善机构不时给饥民施粥。我们的老祖屋张家围也施粥，我妹妹就带着大碗前去排队，领回粥来我们一家三口分着吃。

       难熬的抗战艰苦岁月，特别是那悲惨的1943年，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梅州老人怎么也不会忘记，永远也忘怀不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