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云路

我在博客上发了一篇文章，讲部分年轻人当“啃老族”。随后收到一封落款“老杨”的电子邮件，主题是“儿子就像一座山”。

老杨是一名退休教师，老伴是国企员工，两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两千多元。为供儿子上大学用了将近六万元。好不容易盼到儿子毕业找了工作，以为从此有了好日子，但从四年前到他工作至今，不仅没有攒下一分钱，还向他们要了三万元炒股。不料正赶上大熊市，现在差不多亏了一大半。

儿子现在私企上班，月薪三千多元，除去租房吃饭穿衣社交等日常花费，每月所剩无几。现儿子转眼已到结婚年龄，朋友们陆陆续续给介绍了几个女孩，但都无果而终。原因是房子。要结婚就得买房，要买房必须得父母拿出钱来交首付，现在北京的房价一万五一平米，他们哪里拿得出那笔首付款？儿子有时也会打电话说起这事，老杨只能无语，老伴心疼儿子，夜里睡不着觉会长吁短叹。老杨说，想当初自己结婚时，没要父母一分钱。现在的孩子却只会向父母要钱。我们有钱当然愿意给他，但我们就那么点工资，还想留一点看病养老，哪里承受得起在北京买房的压力？老杨最后说：“真的很无助，儿子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养儿防老，是中国人原本的观念。成年的儿子不仅要延续家族的血脉，更是父母病弱时可以依靠的大山。但这位父亲说到儿子，却将他比成一座可能会压垮父母的大山。

从道理上讲，这位父亲把孩子供养得上了大学，又找到了工作，成年子女不该对他们再有经济上的任何要求。从长远上讲，能自食其力的孩子可能更有出息。但这样的道理相信这对父母早就知道，单讲道理并不能帮助他们解决当下的困境。

我曾在农村生活过一些年，在农村，父母盖房给儿子娶媳妇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年轻的父母从儿子上小学起就开始谋划着找村里批宅基地，然后一点一点地攒钱盖房。房盖起了，才可能说媳妇。谁家的房子盖得大盖得漂亮，说媳妇时才能腰杆硬气。这种悠久的“传统”绵延到现在，绵延到城市，结婚时男方出房子女方买家具似乎也成了潜规则。经济实力不够至少要首付，否则不仅愧对儿媳，在儿子那里似乎也交待不过去。我认识的一些同龄人，平日省吃俭用，就为了子女嫁娶的那一下子风光，不仅要把家底掏空，有的还得举债。现在办婚事免不了相互攀比，你家付了首付，我家就要尽可能付全款。你家的陪嫁是全套家电，我家就要再送一辆汽车。

不一而足。

我认识一位年轻记者，月薪并不算低，但他的父母都是农民，勉强供他读完大学已经是竭尽全力，于是买房买车只能是他独自完成的“丰功伟业”。然而以北京的生活水平和房价，在若干年内这只能是梦想。小伙子很能干，也有女孩缘，但前前后后谈过几个女友，都在最后的关头“吹灯”，原因是女方的父母要求一定得有房子才能出嫁。从女方父母的角度看，这种要求似乎也不过分。结婚嘛，总不能让女儿睡在露天吧？让女儿嫁给一个在经济上没有实力的人怎么说也不太安全。

房子成为许多婚姻无法跨越的障碍。

这位记者当然还有选择，回家找一个当地女孩，但他觉得这是无法接受的未来，索性不再谈恋爱。

我想过怎样给这位苦恼的退休教师回信，比如告诉他，你的孩子已经成年，而且有了工作，应当懂事了，知道体贴父母；还可以说，有时孩子不知体贴父母并不是孩子的责任，是父母的教育不到位。但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样的说法对这位父亲可有帮助。一个人面对着强大的传统和现实，道理可能不堪一击。面对高昂的房价，又面对如此兴盛的家长首付房款的攀比风，我只能告诉这位父亲：放下做家长的“虚荣”，把家里的真实情况和你们的苦恼完完全全告诉儿子，取得他的理解，这说不定还能激发孩子的责任心和奋斗意识。在房价高买不起房与攀比风等社会问题没解决之前，对于老杨这样的家庭个体而言，这或许是绝处逢生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