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再给我一片瓦？

嫁给他的意义是什么？
我将生活的杂质抛开，徒留这样一个问题在心中。
我要的不多，嫁给他，只为一片绵瓦。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风雨肆虐的夜晚，我在这片瓦下感觉寒意蚀骨，惶恐、孤单，倾势而来…..
这一刻，我想嫁给他，也许连一片瓦都没挨着。
那谁愿再给我一片瓦？我要的不多，只是有人问津而已。

--小凡


一

当我看到上面这段话的时候，不觉心头一阵紧，这个问题同样桎梏在我的脑海里。
那年那月，初识小凡，她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毛绒绒的头发有些凌乱，被几个年长的人拥进店里，开口就询问我，来这打工一个月多少钱？我楞了一下，想来自己所在的这家传媒公司说不上怎么飞黄腾达，但怎么说也是要靠技术与资历来工作的，当然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之于我，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上下打量小凡，稚气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意味，我不禁破例脱口而出了一句“别字幅的零碎工，会做吗？”没等我话音落下，那几个年长的人便不由分说地奋力点头，可小凡却诚实地摇了摇头，忽然让我为之欣慰。之后，我领着小凡来到经理面前，大致说了些情况，着重强调小凡的诚实与单纯。机会有时也会眷顾没准备但诚实的人，经理决定让她来完成别字幅的碎活儿，附带跟着我打打下手，比如帮我做些外联，或者是活动内务等杂事。小凡按照规矩每天都叫我师傅。她的声音有些甜腻，听多了让人失去自我，甚至不懂自己该怎么发音，但我很喜欢。

“别叫我师傅，我不会修锁修车。叫我江姐吧！”
“江姐，革命先烈，太高兴了，我有姐姐了！”
我骑自行车，小凡坐在我身后，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她脸上可爱的笑容，她的笑声布满我们共事的257天。那段时间我让她住在我家，为的是让她省去租房子的钱，再者也是为我孤单的大屋子里增添一些笑声。小凡说自己是跑出来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听起来蛮有钱，可我不知为何她穿的很破落，刚来时头发有些乱，帆布鞋上的深蓝色已穿得流油。有些闲事我不想多过问，猜测小凡是负气跑出来的。

第258天，我结束了一场马拉松恋爱，四年的感情走到尽头，换来一场无尽的侮辱与痛到麻木的身心。那天小凡骑车带着我，这一天是记者节，我为了一句肯定喝的有些过。我抱着小凡，看着她摇晃的肩，想象着十八岁当年的自己，我嘱咐她，女孩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心，千万别太早爱上别人。她一路傻笑，告诉我，这些都是小儿科。

哦，大胆无畏的童言无忌，有时也希望自己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话。258天的夜里，我吐了一地，嚷嚷着想喝水，却发现天旋地转的屋子里就我一个人。伴随着担心与狐疑，我沉沉入梦，梦里听见小凡的呼喊：“江姐，江姐，我回家了。家里真好！”

二

“小凡，你家在哪？真的回家了么？让我到你家看看，好么？”
“小凡，你别跑呀，别跑呀，等等我。”
“小凡，姐穿的是高跟鞋啊，哪跑得动，等等我啊！”
“快停下来，那里太高，别爬上去，危险呀！”
“我，我穿的是裙子，这栅栏高，越不过去，从哪里走才能绕过去啊？”
我说了很多话，说到嗓子干得冒烟为止。我挣扎着，发现自己刚才是从梦里一路追赶而来。我掀开被子看到睡裤，确信刚才真是梦。我走到阳台寻找小凡的身影，却还是不见她回来。拿起拖把，准备收拾酒后残局，却眼前一黑，世界在我的意识里瞬息模糊。

当我再次醒来时正躺在医院里，白色的墙壁让人感觉很冷，苏打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江，你醒了？小凡的信，留在办公室里。她爸爸昨晚接她来了。”王会计一个人守在我床前，她递过一张纸。“幸好，我们不太信小凡，提早把你的自行车和你抽屉的钥匙拿了过来。她原来是个骗子，她家根本没钱，她是因为怕干活儿逃出家的。”王会计说出了N点小凡的不好，她试图想侧面地提醒我，不能太善良。我知她的好心，但我却仍然相信小凡的单纯。

坚持出院去公司，因为当天下午有一场综艺活动预赛选手要确定通知。王会计搀着我，闭上眼，感觉那是小凡的手。依旧骑着自行车，份量轻了许多，心中却增添了几分疑云。有些责备小凡的不辞而别，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去向。

没有小凡的日子，我终于学会冰封自己。上班，我绷紧每一根神经，做每一件事我都把最细的东西想之又想。下班的时候，我会选择楼下的一家小餐厅，找一个靠旮旯的位子坐下，背对着街市与人流，可总有人在背后能叫出我的名字，或是我的昵称。这大概都得感谢我所在的广告公司，这家公司挖掘了我的潜力，开办一个杂刊《TM商务小旅》，主编是我，说是主编，其实并由不得我，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走笔者，在《小旅》中我为自己取名叫湿屋子。吃过饭，我一个人会选择推着自行车慢慢踱步回家，不再用力地往前蹬踩，因为家里除了我每天整的一片狼籍外，明亮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回到家，泡个澡，咳嗽到脖子红也不肯穿好衣服，浴巾裹住的是我的孤单与彷徨。我开始恋上论坛、博客，恋上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没有小凡的日子，我把一切的一切都拒之门外，惟独留下为工作必须的应酬。

分手的第258天，也是小凡离开的第258天，我在办公室对面看见小凡。
我以为这是个意外。我以为这只是迷眼。我不太敢相信是小凡。
眼前的她那么乖巧，打扮得那么精致，像童年里外婆给我缝制的洋娃娃。
她从口袋里拽出两瓶彩喷和一只毛绒熊，白色的，这是我恋爱时曾热切向往的东西。

三

“凡，是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我惊喜地抱着小凡在车辆穿梭的十字街头。她和身边的男子淡淡地笑着。“江姐，给你介绍，这是我的他，我结婚了。”小凡跟我介绍旁边这个有些木讷还不太懂礼数的男子时，脸上带着纯纯的笑，从她眼睛里我能看出那是爱。
“结婚？你才十九岁，怎么结婚？”
“我们是娃娃亲，上次离家出走就是为了他。爸爸不让我嫁给他。”小凡的话音没落，声音便哽咽起来，我和那男子几乎同时伸出手想揽过她的肩，左边是我，右边是他，小凡顺势斜依在他的怀里，那一刻我感叹原来友情也会有醋意。

吃饭，中午的饭局他们随着我依旧在楼下那家简陋的餐厅里，只是，我们这次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我喜欢看暖暖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倾泻而进时，正好暖暖地包围着小凡，看着看着，我也觉得很暖和，内心充盈着爱。小凡没有过多解释离家出走，不辞而别的过程，我也不太想追问，经历四年的马拉松之后，我改变了一些原则，曾经认为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三分命注定七分靠打拼的话，如今都戛然而止，留给我的只是命运二字，对小凡也是。

想来，我是注定在小凡莫名离家的时候遇上她，帮助她的人。
想来，在所有人全盘否定她，甚至我的心灵也有时会飘忽的时候，小凡就注定会出现在我面前，为我带来曾经的憧憬。她是曾经的我，我是将来的她。或许，这就是注定的命，在我和小凡的相遇前就已写下一切故事的详细。

吃饭时，小凡笑得很开心，那爽朗的笑声多了几分傻气，但仍然那么单纯。她要我陪她去公园，她说想坐小摩天轮，可我胆子小，不敢上去陪她。站在低处仰头，看她装进小框格里随着电流而划圆，我的心紧紧地揪着，就象我为她这个娃娃亲而惴惴不安一样。

告别的时间很快来临，她必须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家。送她们进站，看着车抛下一个背影给我，我才欣欣离去。一路上我想起小凡的笑，想起她曾经为我收拾屋子，想起她帮我烫过的衬衫，想起她踮着脚穿着我的呢大衣在屋里得意地走着，想起她拿起炒锅熟练地将麻花抱蛋翻了个身，想起她用牙签轻易地挑出虾线……小凡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懒惰，她会的很多，她能干的至少比我多的多，她只是太任性，可这谁不曾有过呢？十七八岁有点小小的报复与理想是正常的，十七八岁的天空多些放荡不羁的潇洒又何尝不可呢？倘若老去，一切归为沉静，你却从来时一样平淡，那该会是怎样的遗憾与落寞呢？也好，这样也好，小凡至少知道精彩与乏味的对比。

按照小凡留下的地址，我给她写了许多的信，但总不见回。
为她担心的日子重新挂在眉角。她真的结婚了，跟那个男子？她过的好不好，男人对她怎样？她的父母对她还是拳脚相加吗？她是不是会再次离家出走？一些问题在我的耳沿驻窝、生茧。

四

“江，门外有人找你”王会计喊我，她坐在办公室外面，我坐在隔板之后。
“是谁啊？下雪天的，干嘛不进来啊。”我奔出门去，打了个寒颤，屋外是快件公司的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本精致的日记。

铺开一张纸在眼前，纷乱的字迹让我想起小凡刚闯入我眼帘的样子。

江，你好！
你是个好人，我们坚信这一点，但请你把女儿的去处告诉我，请你体谅做父母的心。……
小凡去哪了呢？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请了三天假决定立刻动身去小凡家看一看，了解具体的情况，也向她的父母说明情况。颠簸的车程载着昏沉的我来到小凡家，几经询问，左拐又撞的来到小凡家。破落的院落，凌乱地堆积着各种杂物，有狗皮、有狗血、磨刀石、粗麻绳、亚麻袋，还有煤碳跟石灰，院落里搭建的棚子里传来冰库机嘈杂的噪音。房间里也有一股臭腥腥地味道，但房间里装修还不错。


小凡家原来是做狗肉生意的，她的爸爸手臂上有狗的刺青，我不敢多看。小凡的妈妈招待我坐下，一张软垫掸掸灰，飞落一地金黄的狗毛，她要我把垫子垫在凳子上，我有些反胃，还顾作正经地坐下。我说小凡来公司找工，我说小凡没钱很窘迫，我让她住在我家。我一五一十地说着，对天发誓没有遗漏任何细节，我说的全是真的。

“不是象你说的这样，我听说，是小凡认你做姐姐，住在你家，是因为你家里没人，很孤单。她想陪你。我还听说，小凡离家出走带去的二千多块钱都交给你保管的，后来你花完了，她不好意思问你要。我还听说，她跟人私奔了，带她走的男人是你介绍的，我还听说……”，“够了，够了，不是这样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是谁这样不负责任地说我，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全是反的”我打断小凡父亲的话，质问他，有些激动，红着脖子，还夹带着几声咳嗽。

“是小凡的来信里说的”小凡的妈妈递来一个信封，我打开看，确定是小凡的笔迹，但我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想起小凡曾经的单纯与诚实，我想起许多小凡的好。“你们见到小凡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急切地想知道关于小凡的一切，因为她把太多的悬疑留给我。

“前三天，她说捡到一片石棉瓦，她从狗屋里跑出来，说很冷，之后就静静地上楼睡了，次日五点就发现她的床空空地，被褥上连一点温度都没有，枕头底下我们看到她的日记本，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关于你的故事。”小凡的妈妈淌着泪叙述着。

面对这一切我无法解释，更无法释怀。对小凡的一切我都抱着两种态度去想。
我会把事情想到最坏，但却没料到，小凡这件事原比我的想象更出格。
几乎是接受小凡爸爸无情的驱赶，我才离开她家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觉得天特别凉，乡下的山风足可以吹透我的呢大衣，呼呼地钻进我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溜进我的肺腑。雪在这里堆积成片片绵云，让我分不清哪里是浮土，哪里是苍穹。

深一脚，浅一脚，踩出雪地里的吱吱声，落寞的脚印排在那个小村的公路边。
坐上车，返回城，带着对小凡的埋怨，带着小凡父母的冤枉，我才得空翻开小凡的日记本。
她文字里写满快乐，还有故事，一天天成长的故事，故事里我看到活泼可爱的她，如当年的我自己。258天我和她的故事也在其中，只有快乐与感恩。分别的又一个258天，故事依然在继续，只有感动与温暖。这些都不像小凡跟她父亲说谎还让我背黑锅的样子。

我不敢相信。游移的心不知落在何处？绷紧的神经突然瘫痪，我一边用头跟肩膀捂着电话与王会计说去小凡家的事，一边笨拙地削着苹果，我发觉自己这会儿真的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凡家令人作呕的腥味消失无影踪，我的胃腺素也开始徘徊，我决定美美地吃掉剩下的两个苹果。


五

苹果滚落在地，水果刀划破我的手指，滴滴流血。我顺势在翻开的日记本的一页上抹着血，谁知血氤氲而开，明晰地映出一行行清晰的字迹：

江姐：对不起。我爱上了一个男生，他也爱我。我想跟他结婚，但家里人不让，因为他不喜换我家里是杀狗为生的，我开始厌恶爸爸妈妈，但我又知道他们是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三人不得以的。江姐，对不起，上次离家，出来时偷了家里两千多，没想到在城里还没等到他就把钱给花完了，之后就被你收留，但我很快被爸爸找到，他把我绑在狗屋里一整晚，要我拿出剩余的钱，我不敢说就撒了谎，我想他不会为那点钱跑到城里去找你的。后来，我乘爸爸杀狗的时候又跑出去了，我害怕这个家，更害怕爸爸的暴力，我跟我最爱的人一起走了。

姐姐，对不起，请原谅我撒谎。我和他会回来看你的。只是我们要赚够钱，盖一间房，请你去做客。我会想你的。--小凡。

血淌着，任由它自顾自地流，自顾自地凝滞，自顾自地结笳。
这件事情在我心头淌过多少个258天，我没有再去计算，想起小凡就想起一句祝福，希望她一切都过得好，永远比我好！

失恋、失心、失业簇拥着一切脆弱将我围困住时，我选择了逃避，我想找个人嫁了。
我降低了一切要求，不要我爱他，不要我是他的唯一，不问他的曾经，更不想知他的未来，只是现在，现在他有一颗包容的心，愿意象我一样的不要求、不追问而给我一个家，一个胸怀，一片温暖的绵瓦，这样就好，哪怕偶而会漏雨。

我匆匆结婚，认识他只是为了他的诚实与善良。
有人说，婚姻是鞋子，挤不挤脚只有脚知道。所以，在我不顺心的时候，我总担心小凡的鞋子也挤脚。有人说，婚姻是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我虽然过的不好，但我却不太敢挤着出去，因为我怕再次挤进来时，比现在还更糟糕。

当我学会淡然一笑，假意地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时，我看到小凡的QQ空间开通了，第一篇小记这样写着：我要的不多，嫁给他，只为一片绵瓦。点击进入，便出现了伊始的那段文字。没有说经过，没有说结局，但一切的一切我都能感知。我摇摇头，叹口气，在纸上鬼画符似地写下一个词：绵瓦。

绵，是温柔舒软地。
瓦，是屋子的顶，瓦下的世界无风无雨、隔绝纷扰、岁月静好。
可温柔何在？安静何在？
如影随行的恐怕就只有彷徨与落寞，斜漏几声叹息如雨滴落心淙。
试问，跳出围城，小凡、我，之如我们一般的女子，谁还能再给我们一片瓦？
谁愿意呢？世俗不过是世俗。恐怕你会再次爱上他，但你不可能向他索要一片瓦。
瓦的质地坚硬，内心却要柔和。这恐怕只有自己的心灵才能给予！
振作起来吧，小凡！
振作起来吧，这个不再乞讨一片绵瓦的故事,和故事背后那双微睁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