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

几年前，与场友一起回到清凉山，曾经的宿舍，已变成一片青草地，仿佛这里自古就是这个模样，什么也没发生过。殊不知，三十多年前，这里曾生活着几百个充满青春活力、思想活跃的年轻人，他们在这里，曾有过多少喜怒哀乐、又有过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知青，以后的历史学家会怎样来评论这个群体？褒，抑是贬？看目前这个势头，恐怕是贬的多。
其实，褒贬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我们一起来回忆在清凉山茶林场当知情的年代吧，回忆曾经的痛苦与欢乐，那些鲜活的人与事；要不，再过些年，老年痴呆了，就真记不得了。

二、 思想

1976年，高中毕业。说是高中毕业，其实学的知识，可能还不如现在的小学毕业生。偏偏人们还给你贴个标签，叫知识青年，简称知青。惭愧，用现在的话，叫无知青年，可能更贴切些。
76届的高中生，是苦逼的一代，出生的时候，59-61年，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先天不足；到入学的年龄了，1967年，碰上动乱的年代，在校9年，除去参加批斗会、写大字报、忆苦思甜、学工、学农，真正能坐下来上课的时间，实在有限，而学到的文化知识就更加有限。
现在，常有人问， 当时去下乡有什么想法？回答是没想法， 真没想法；既没有旧小说里的轰轰烈烈、视死如归，也没有新小说里的凄凄惨惨戚戚。知识有限，视野有限，人的脑子简单到几乎没有思想。大家去，就跟着去；不下乡，还能去哪？
在那个年代，貌似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三、清凉山

我是这样给妻儿描述清凉山的：山清、水绿、大片茶园、边上树林里有松鼠、各种鸟儿，偶尔还能看见果子狸；春天，山上开满杜鹃花、吊钟花，夏天，山上凉快，盖大被子，秋天的夜空，透彻、无云，最是所爱，冬天，山上结冰，白皑皑的一片，水管冻住了，跟几个好友，哼着歌儿，到山下泉眼打水洗脸。把他们唬得，把清凉山当成九寨沟了。

几年前，按耐不住炫耀的心情，领着他们到清凉山实地参观，结果发现是个大错误。倒塌了的宿舍，长满草的茶园，柴油发电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发电机房不见了，… …。不仅他们觉得严重货不对版，连自己也觉得诧异，十几年来魂里梦里常萦绕的清凉山哪去了？

唯一不变的，是二工区那顺着竹管往下流的山泉水，至今流着，依旧甘甜。

四、 出发

 

“东方浩荡，红旗飘扬，革命青年志在四方，响应伟大祖国的召唤，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革命前程，灿烂辉煌， ……”

1976年8月31日，记得当时我们是唱着这首歌出发的，看着欢送的人群，热闹的场面，心里还是有点自豪的；至于以后的艰辛、迷惘，没有想，也想不到。

到达的第一晚，宿舍外，几个送子女到农场的家长在哭，自己看到，心里还有点鄙视。

五、生活

 

常有人问，知青生活是不是很苦？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能称为知青的，都是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毕业生；不是吃商品粮，本来就是农村户口的毕业生，还不能称为知青。与原来城里生活相比，知青生活肯定好不了，但也差不到那里。在那个年代，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知青也不例外。生活必需品都是定量、凭票供应，大家都是这么过着，麻木的过着；知青如果大声喊苦，便显得矫情了。

六、劳动

 

虽然称茶林场，实际上，只种茶，不种树；称茶林场据说是林场工人的粮食配给要比农场工人高，工资也多2－3元。日常工作是开荒、种茶、给茶园除草、施肥、采茶、制茶。

清凉山茶属绿茶，当地人叫青汤，有种独特的香味，但产量很低。很大一片茶园，采起来才几箩筐，炒出来，更是剩下一点点，当年卖12元一斤。这一斤茶叶，从种到摘到制成茶叶，得多少人工，多少汗水啊，才卖这一点点钱，不过，那个年代，茅台酒也才卖8元一瓶。

七、 挑米

 

当时农场不通公路，用的、吃的，几乎全靠肩膀挑进来。每月到十几公里外的长沙墟挑米，便是场里的一项大事。

知青一大早从场里出发，当天来回，每人40斤，用蓝色布袋挑，从长沙墟到农场全是上坡的山路；俗语说：远路无轻担，挑40斤米上山，对城里长大的、平均年龄只有16-17岁的人来说，是项重活；一般体力的人，要走4-5小时才能走到。

八、种茶

 

种茶，本身并不是项太累的活。

每年3－4月间，下着微微细雨的时候，在事先挖好的沟里，放上肥料，摆正茶苗，盖上土，便大功告成；难的是种完茶后，一身泥泞，去哪弄热水洗澡。
这个季节，山塘边烧水洗澡的地方，通常是没有柴火的；有的话，也是湿的，点着了，只见烟，不见火，半天都烧不了一锅水；另一个办法就是厚着脸皮到老乡家蹭热水，老乡家有专门的柴火房，存有干柴，烧水容易，但蹭的人多了，不好意思；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洗冷水，但那个时节，一工区的山塘水，冷的很。那时，天天为洗澡的事，纠结得很；都不记得，那几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九、砍柴

 

那时，还没有听过什么叫煤气，做饭、烧开水用的是木柴。场部门口有个大台秤，那是用来称树干用的，每个知青，每月上交三百斤柴火。

路两旁的树早被砍光了，要上山，到树林里找合适的树，太大的树不好砍，一个人也背不动，太小的，没重量，最好是碗口大小的，而且，树干最好要直。直的树，枝条少，容易去掉，而不去掉枝条，树是拖不出林子的；砍树、扛，都不是太难，难的是修枝、把树拖到路上，擦伤、碰伤是常有的事。一棵树70-80斤，通常要砍4棵树，才够300斤。

十、粮票

 

清凉山知青每月配给45斤粮食，大部分知青每月都能省下几斤粮票来。省下的粮票不能买卖，那个年代，买卖票证是犯法的，叫投机倒把罪；但粮票可以拿去跟当地农户换东西，可以换番薯、番薯干，可以换蜜糖，可以换竹桔子，… …。

粮票是知青除工资外的收入，这也是商品粮户口跟非商品粮户口的差别。离开清凉山时，攒了二十几斤全国通用粮票（貌似全国通用粮票要比广东省粮票吃香些），现在还在家里收藏着，已经过了35年，再过65年，凑够100年，看能不能增值，买套房子。

十一、斋

 

清凉山的伙食一个字形容：斋；两个字形容：很斋。吃的最多的是贡菜。一直不明白这个带点沙姜味的贡菜，通常是潮州人用来就粥喝的小菜，怎么会变成清凉山的主菜？知情人帮忙解释下。一点油水都没有的贡菜，配上清凉山的山泉水，把肠胃调理得怎么吃都感觉不饱。试过最困难的时候，贡菜都吃完了，只有辣椒酱，两分钱一调羹，就着下饭。

长沙逢一、逢五过墟，墟日是知青的节日，这天有肉吃了。一大早派人到长沙墟挑肉，下午回来，晚饭就有肉吃了，每人可以买一份一两左右肉。香，真香！那时的愿望就是什么时候才能放开饱餐一顿肉？

十二、疥疮

 

问周围的人，知道什么是疥疮吗？没人知道。但当时在清凉山，疥疮可是常见病，很多人得。

据说，先是指缝里痒，然后是腰部痒，最后是腿根部痒；特别是到了晚上，睡到被子暖的时候，便开始痒了，越抓越痒，越痒越想抓。亲眼见过一PLMM，在一个冬日，一边晒太阳，一边织毛衣，中间不时把手伸到腿根部抓痒，动作还挺大的。

那时候的清凉山，硫磺软膏可是紧俏商品哟。